随着全球人口老龄化程度日益加深，许多国家和地区率先经历了从老龄化社会到老龄社会，甚至是超老龄社会的发展过程，养老产业发展较为成熟，形成各具特色的养老服务体系。

和其他率先进入老龄化的国家相比，我国老龄化人口规模大、增速快，截至2023年末，全国60周岁及以上老年人口29697万人，占总人口的21.1%。“未富先老、未备而老”是主要特征。在相关政策推动下，我国社会养老意识逐渐提升，关乎老年人的生活质量的养老产业、养老服务业迅速崛起。

养老产业，是以保障和改善老年人生活、健康、安全以及参与社会发展，实现老有所养、老有所医、老有所为、老有所学、老有所乐、老有所安等为目的，为社会公众提供各种养老及相关产品(货物和服务)的生产活动集合，包括专门为养老或老年人提供产品的活动，以及适合老年人的养老用品和相关产品制造活动。

本文将考察德国、新加坡、美国、日本几个深度老龄化的发达国家，基于四国的养老金融基本模式，探讨政府与市场的分工合作，介绍其养老产业的构成基础和发展特点，初步揭示我国养老产业可能的发展趋势，为我国长者人群增强个人养老储备提供思路，实现更好的“享老”。

一、部分发达国家养老金融模式

（一）德国：灵活、多层次的养老保障

德国是目前欧洲老龄化最严重的国家，其养老支付体系经过一个多世纪的发展，在21世纪初的养老金架构改革后，已经较为成熟。我国当前采用的养老金体系与当初的德国一样，并且随着深度老龄化而出现支付压力。因此，德国的养老金改革，或许能给我国带来一些借鉴。

德国在二战后正式进入了养老金“现收现付制模式”，何谓“现收现付制模式”？通俗地说，就是用这一代人交的钱养活上一代人。半个多世纪以来，德国人口结构发生了巨大变化，老龄化、少子化双重影响之下，到了上世纪90年代，年轻人面临缴纳社会养老保险的巨大压力，德国养老金支付制度的可持续问题不断出现，为此，德国政府大刀阔斧改革养老金融体系，走在欧洲乃至世界前列。

自2005年1月1日起，德国的养老金架构由传统的“三支柱模式”转变为“三层次模式”，即从纯粹的“现收现付制”到“多层次、多支柱”的养老保险体制的转变。传统的“三支柱模式”是根据被保人的类别进行划分，而“三层次模式”各层次的划分标准更多元，囊括了对被保人养老生活保障的程度，以及可享受的政府福利程度等。

这一转变重新定义了德国养老金体系，统一了养老金融产品的规则，从意识上改变人们对法定养老保险的过度依赖，引导居民对商业保险类型的个人养老金融产品给予更多关注。

表1 德国养老保障体系变革前后对比表

资料来源：Confina保险公司

新模式为金融机构提供了很高的自由度，政府通过提供税收优惠，鼓励金融机构推出养老金融产品，使其在养老金融体系中有了更深入的参与机会。此次改革最大优点在于，提高养老金储蓄和投资的灵活性，保险公司可以对消费者缴付的保险费用进行投资或基金式管理，消费者可以根据自身需求及宏观环境，对养老金缺口进行精准计算，再选择特色化、适合自己的个人养老保险产品。

（二）美国：第二第三支柱融合的市场化养老

美国自上世纪40年代进入老龄化社会，在70余年的发展中，由私人投资并进行市场化运动，政府加以扶持和监管，这种运作模式，使得美国的养老产业高度完善，已进入理性发展阶段。借鉴美国养老产业的发展经验，对于推动中国养老产业市场化至关重要。

美国养老第三支柱与第二支柱融合发展，作为养老金的主要支撑，使其养老产业呈现诸多优点：产品类型丰富，供给渠道多元，投资渠道多元，努力实现保值增值，体系较完善。

在美国的“三支柱”养老体系中，第二支柱“雇主养老金计划”是美国养老制度的核心，采用的是完全市场化的运作模式，通过投资股票和共同基金，保证稳定支付能力。第三支柱即个人退休账户（IRA），是养老金重要补充。目前有超半数美国家庭拥有IRA，并从配置存款,逐步转为主配共同基金、股票、债券等资产。最重要的是，IRA账户的核心资金，是由第二支柱中401(k)计划转移过来的，因此第二第三支柱高度融合，IRA账户配置的共同基金也以权益类为主。

成熟且市场化运作的个人养老金账户体系，与金融自由化生态下的多元金融机构相伴相生。美国个人养老金的账户管理机构多元化，为投资者提供了广泛的可选择空间，也从投资端促进了养老产业的发展。

在服务市场和养老产业建设方面，美国发展较早，养老产业横跨第一、第二、第三产业，对跨行业的要求极高，比如说要运营好一家养老机构，满足入住的老年人需求（吃穿住行），必须与交通、饮食、维修、保险、健康保健、电子医疗系统、生物制药、智能科技、通讯等行业保持密切的合作和良好的沟通。

此外，美国养老产业与资本市场高度融合发展，强调个人责任和市场的作用，政府不直接运作养老机构，而是作为基础保障的角色，实施管理、保险和救助资格认定等功能。

不同类型的市场主体，高度发达的产品体系，促成了各类养老机构、老年商品和服务消费私营企业的蓬勃发展。美国主流的养老机构均属于民办盈利性质，养老院80%~90%的收入源于私人支付。养老地产方面，除具有社会福利性质的“老年经济适用房”以外，还有众多以赚取利润为目的的养老机构，采用“社区居家养老服务+专业长期照料服务”相结合的方式，市场化特征明显。

（三）日本：精细化、标准化的养老服务

日本是亚洲如今老龄化率最高的国家，呈现出进程迅猛、边富边老、结构分化三重特征，与我国的老龄化特征较为相似。日本的养老社会保障体系探索，整体上经历了三大模式转变，从国家全面承担责任，到社会共同承担责任，再到以居家和社区为基础，推动形成了精细化、标准化的养老产业生态。

自1970年代起，为缓解财政支出压力，日本政府积极鼓励和支持发展“第三支柱”，推出iDeCo计划，鼓励个人进行更为主动的养老金安排。居民可以在65岁之前向该计划缴费，获得投资回报，从60岁开始领取老年福利，并享受各种税收优惠。自2001年实施以来，iDeCo参与人数逐年增加。

大力倡导个人养老金融的同时，日本政府通过一系列的养老政策与制度建设，促进养老产业的社会化、市场化和产业化发展，并逐渐形成以养老服务为核心的银发产业。

1980和1990年代，日本养老产业已形成一定规模，一些专业养老机构脱颖而出，形成了较为完善、细化的养老体系，超过70%的养老机构能够实现盈利。如今，养老产业市场规模约 8000 亿美元，预计到2025年将达到1.2万亿美元，具备四大特征：

1）建立长期护理保险制度，为支付和消费等经济运作打下基础；

2）形成完善的养老产业生态链，围绕老年人的实际需求，如医疗、保健、娱乐、学习、理财、旅游、再就业等，提供多元化的健康养老产品和服务等。将各类专业服务商集聚在同一个系统中，引导客户需求内部流转；

3）人性化、精细化协同管理，根据老年人的生理、心理和健康需求，提供细致的针对性服务，并通过对过程精细管控，把运营管理做到层层优化；

4）规范养老机构标准化运营制度，在品牌设计、营业方案、设施设备、服务培训等方面实现标准化。

（四）新加坡：集成化的智慧养老生态

作为一个城市国家，新加坡在应对老龄化方面采取了一系列前瞻性的举措，利用科技创新，构建了一个集成化、人性化的智慧养老生态系统，旨在提升老年人的生活质量，同时减轻社会负担，对我国智慧养老产业的发展具有极大的借鉴意义。

在养老金融体系方面，新加坡的中央公积金制度（CPF）连续15年被评为亚洲最佳退休养老制度，国民缴纳的社会保障费由中央公积金局进行集中管理，并建立基金统一运营，结合私人养老金和社会福利，建立了政府主导，个人、家庭和社会共建的多层次养老模式。

在政府主导下，新加坡的养老发展从观念革新入手。政府倡导“乐龄”养老，尊称60岁以上退休老人为“乐龄人士”，提出“在充满经济活力和社会凝聚力的国家中有尊严和安全的老龄化”。新加坡政府还鼓励“乐龄人士”在能力范围内，通过就业的方式与社会保持有机联系和良好互动，并提供就业培训与劳动保障。

新加坡政府自2014年启动“智慧国家2025”十年计划以来，其智慧养老体系随着智慧城市战略整体推进，通过智能技术、物联网、互联网等技术手段，有效整合信息资源，为老年人提供及时、便利、精准的服务。

新加坡政府投资建设国立养老智慧化平台，用于国内老年人的生活便利、安全监护、健康检测的统一实时管理。随着“智能健康辅助”理念的提出，养老服务更加高效且多元化，例如，新加坡的建屋局已经开始测试“居家老人智慧警报系统”，新加坡卫生署推出“生命体征监测系统”，新加坡最大的电信运营商Singtel（新加坡电信集团）与多家厂商合作，推出智能健康监测计划等。通过健康监测和远程医疗，老年人能够在家里管理自己的医疗状况，并探索使用长者监测及警报系统。

总体而言，新加坡在应对人口老龄化的过程中，从积极转变观念，建立健全养老保障政策体系，到激励智慧技术的广泛应用，到推广多元化的智慧养老服务，搭建医养结合的智慧养老体系，全面整合养老资源，以其综合性、创新性和多元性适应老龄化社会的需求，为老人的幸福晚年生活提供全方位的支持和保障。

二、各国养老产业发展模式的启示

相比于欧美和亚洲发达国家，中国养老产业体系初步建立，仍存在缺乏顶层法律与政策指导以及监管体制分散、政府与市场关系失衡、资本市场不完善、养老金融产品和服务供给不足等问题。未来5-10年，中国将迎来老年消费增长和养老产业的快速扩容，上述各国养老业发展模式经验，为我国银发产业发展带来了诸多启示。

（一）政策面：加快发展多层次、多支柱养老支付体系

在供需矛盾当中，主要矛盾还是养老资金储备不足的问题，即钱的问题。老年人有没有钱消费、敢不敢消费，对于释放银发经济的潜力尤其关键。建议增强第一支柱可持续性,同时学习德国，对补充性商业养老保险提供补贴、减税等政策激励；鼓励更多企业设立养老金计划，实现第二支柱的衍生功能，打通第二、第三支柱，扩大第三支柱覆盖面。

政府应促进和规范发展第三支柱，建立稳定的全国社保基金注入补充机制，提高税收优惠，鼓励个人参与商业养老金计划。同时，引导居民树立大财富观念和养老储备意识，探索拓宽资金来源渠道，增强个人养老储备。

（二）金融面：创新个人养老金融产品

目前我国的个人养老产品仍以储蓄类产品为主，产品供给同质化高，品类较为单一，未能真正满足全生命周期不同年龄阶段、不同财富群体的差异化养老需求。

国内各类金融和资管机构，如银行理财公司、基金管理公司等，应该充分抓住机遇，为市场提供更丰富的养老金融产品选择，以满足国内数量更为庞大的养老客群需求。

（三）资本面：养老金投资多元化，优化投资效率

应扩大我国全国社保基金及职业养老金投资范围和投资比例，实现资产配置多元化。建议全国社保基金、基本养老金以及职业养老金积极投资海外市场，不但可以分散地域风险，同时能享受来自全球优质企业价值增长的红利。

建议社保基金和企业年金在基金管理过程中，可进一步强化业绩考核及绩效奖励机制，提升投资收益率及运营效率。

（四）市场面：金融机构深度参与养老供给侧改革

目前来说，我国针对老年人的医疗卫生、健康照护和休闲娱乐服务虽然已经取得长足发展，但依然存在供给的不充分、不平衡，相关产业领域中的经济活动需要获得坚实的金融支持。

为推动养老产业加快发展，金融机构要持续推进金融创新，切实改善和提升养老领域金融服务水平，此处提出三点建议：

第一，增强对养老产业的对公信贷支持。一方面，优化金融支持养老产业的信贷管理机制，针对行业特点，制定大额度、适度长期限的信贷产品；另一方面，对养老项目开发建设、日常经营周转给予专项信贷支持，积极支持养老行业中小企业发展，缓解养老服务企业融资难题。

第二，提供高水平的养老金融服务。养老行业企业存在运营成本高、投资周期长、效益低等问题，金融机构可通过设立基金管理公司向全社会公众募集资金，投资到有资金需求且具有成长性的养老行业企业，进一步还可以直接参与养老企业的初期创建与后期运营，全方位为养老产业提供资金支持。

第三，改善老龄群体的金融服务体验。提高老龄群体接受金融服务的便利性，对老龄群体密集地区的线下营业网点进行亲老适老化改造，推出老龄医疗、健身、娱乐、旅游等领域消费创新信贷产品。

（原载于《平安生活（臻颐年专刊）》第166期）

作者：

任国征 中央财经大学绿色金融国际研究院研究员、健康金融实验室（资源库）主任，课题组组长

王 珏 安徽信息工程学院教师，中央财经大学绿色金融国际研究院养老金融课题组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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