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对深化生态文明体制改革作出总体部署，旨在进一步加快绿色转型步伐。全面绿色转型是高质量发展的必由之路，是一项复杂艰巨的系统工程，具有长期性、结构性、全局性等突出特点。需要注意的是，我国的全面绿色转型是在能源结构偏煤、产业结构偏重、环境约束偏紧以及全球新能源产业链竞争日益加剧的条件下，主动进行的发展范式的深刻革命。在转型过程中，对金融管理提出挑战。为全面掌握我国绿色转型中的金融风险及管理情况，课题组对浙江、四川、福建以及咸宁、大连地区共101家金融机构开展了问卷调查，并在浙江省杭州市、湖州市和衢州市开展实地访谈，通过点面结合的方式揭示风险全貌。
一、我国绿色转型中的金融风险管理现状
加强顶层设计，政策框架逐步完善
政府层面加强政策引领。2024 年 7 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关于加快经济社会发展全面绿色转型的意见》，要求坚持安全转型，防范转型过程中的风险。同年，国家发展改革委等十部门联合发布了《绿色低碳转型产业指导目录（2024 年版）》，提出要逐步建立与相关国际绿色标准之间的互认机制。国家发展改革委、工业和信息化部、生态环境部等部门不断强化以信息披露为基础的约束机制，围绕权属交易、信息共享等方面做好基础支撑。地方政府也在积极探索气候风险管理模式。例如，广东省政府印发了《广东省发展绿色金融支持碳达峰行动实施方案》，积极培育区域环境权益交易市场；江苏省对绿色固定资产项目、绿色债券发行给予财政贴息支持；安徽省制定了《服务安徽经济社会发展全面绿色转型税费政策清单》，实施税费减免；“浙江省湖州市中院出台全国首个《关于服务保障绿色金融改革创新试验区建设的若干意见》，建立了“金融调解＋司法确认”模式，为绿色转型提供司法保障”。
金融监管层面积极制定相应措施。近年来，中国人民银行、国家金融监督管理总局等监管部门密集出台相关政策，各地监管部门也在探索和制定相应的措施，优化细化监管工具，加强对转型金融的监管。具体而言，一是明确将气候风险纳入整体风险管理体系；二是规范产品创新与资金投向；三是强化信息披露与数据支撑；四是统一绿色金融标准体系和统计制度。
认清绿色转型金融风险，风险管理手段再升级
针对绿色转型可能伴随的金融风险，金融机构积极采取有效手段开展风险管理，积累了一些有益经验。
金融机构绿色转型风险管理机制不断健全。一是将绿色转型纳入发展规划。例如，四川银行出台了“十四五”绿色金融发展规划；兴业银行发布《关于规范转型金融业务统一授信全流程管理的通知》；中信银行杭州分行印发《环境、社会和治理（ESG）授信评价主要指标体系》。二是强化可持续信息披露管理。调研显示，约30% 的受访银行主动披露 ESG 等信息。例如，四川天府银行自 2022 年起每年披露环境效益报告及 ESG 报告；咸宁农村商业银行按季度发布绿色转型信贷报告。
对资产进行高碳行业划分和单独管理。一是对高碳行业客户进行分类管理。例如，光大银行杭州分行将产能过剩行业的客户分为支持、维持、压缩和退出四类；安吉农村商业银行将信贷资产分为绿色友好类、蓝色基础类、橙色关注类及红色退出类；湖州银行则按初创期、成长期、领跑期对高碳行业客户进行分类管理。二是差别化风险调节，严控“两高”及产能过剩行业的信贷投放。调研显示，83.6% 的受访银行严格限制授信额度，68.3% 的银行加强贷前调查和贷后监控，34.7% 的银行提高贷款利率和担保要求。例如，农业发展银行四川省分行等机构对高耗能产业实施差异化授权；农业银行四川省分行对高碳行业进行资本加计，强化风险管理。
强化全流程风险管理。汉口银行咸宁分行严格执行贷前行业筛选、风险评估，贷中“环保一票否决制”，贷后动态监测与风险处置；攀枝花农村商业银行将环境社会风险管理融入业务全流程；湖州银行将碳排放数据嵌入信用风险管理。
创新金融产品与服务模式。通过多元金融产品提升风险管理能力。调研发现，约40% 的受访银行增加不同种类的转型金融产品。例如，三明农村商业银行推出了“低碳贷”，将低碳行为纳入授信评级；兴业银行发放转型金融项目贷款，突破高碳行业融资限制，为高碳行业低碳转型提供支持；咸宁农村商业银行的“嘉农贷”依据未来收益流提供融资，解决绿色企业资金难题。在服务模式上，多家银行通过优化业务流程、嵌入环境风险评估等方式，提升服务绿色转型的精准性。
推动信息披露与多方协同。例如，建设银行衢州分行通过制定行业标准，推动企业信息规范披露。此外，部分银行加强与政府部门、第三方机构的合作，如攀枝花农村商业银行借助第三方机构创设产品，建设银行衢州分行联合企业与科技公司开展课题研究，提升风险防控能力。
二、我国绿色转型中金融风险管理存在的主要问题
制度体系建设仍需加强。一是界定标准模糊。调研显示，84.2% 的被调查金融机构认为需要加强绿色金融标准和转型金融标准供给，以防范高碳企业“漂绿”融资的风险。二是激励约束机制有待完善。目前，在政策引导下，超过半数的被调查金融机构的绿色贷款增速超过 20%，但72.3% 的被调查机构的非绿色贷款占比在 90% 以上。早期部分地方在绿色转型过程中，一度出现了“运动式减排”、财政补贴不到位等问题。被调查金融机构反映，最担忧的转型风险是政策风险，其次是市场风险和操作风险。
金融机构公司治理总体滞后于绿色转型需要，转型内生动力不足。一是多数金融机构对绿色金融的理解仍停留在概念层面，仅51.5% 的机构制定了绿色转型规划、33.7% 的机构设置了绿色转型部门或专岗。二是环境科学专业人才储备普遍不足。接近八成的机构认为风险管理人员缺乏环境科学知识和数据分析能力。三是差别化的风险管理措施尚未有效形成。76% 的被调查机构尚未对高碳资产进行单独管理，其中地方中小机构占比更高。不足一半的机构内部资金转移定价（FTP）对绿色转型项目倾斜，仅有 8.9% 的机构对绿色转型项目单独分配经济资本。
全流程绿色转型风险管理能力存在短板。转型金融以可持续发展为目标，通过金融资源配置引导经济低碳转型，同时防范系统性风险，需要通过“识别—监测—评估—缓释—制度保障”的环环相扣，实现从“被动应对风险”到“主动推动转型”的改变。但目前来看，仅个别银行将环境与社会风险嵌入信贷指引，多数机构风控流程落后，风险量化手段单一。大部分机构简单设定绿色占比目标，仅少部分机构开展了风险压力测试或建立碳足迹追踪与核算系统，其中 13.6% 的机构未采取任何量化措施。
外部环境优化和配套支持不足。一是绿色项目评估难度大、风险识别不准确，缺乏统一的转型风险标准和分类体系，加之转型规划指导性文件不足，适配重点行业的转型路径缺失，金融机构相关业务缺乏支撑。二是风险缓释和分担机制不健全。对部分经营周期长、收益不确定的绿色转型项目，缺少政府性资金投入及财政奖补，融资风险难以分散。80% 以上的受访银行表示，当前需要政府、监管部门、第三方评估机构等提供更加有力的支持保障。
绿色转型数据存在缺口。我国中小企业环境信息披露仍以自愿为主，环境风险和碳排放数据覆盖率低，且跨部门数据共享机制不完善；部分上市公司遵循气候相关财务信息披露工作组（TCFD）框架披露碳排放数据，但缺乏第三方验证机制。被调查机构普遍反映，绿色转型金融风险数据缺乏共享机制，且数据质量不高。
三、政策建议
进一步完善绿色金融基础制度。一是完善绿色金融标准体系。加快转型金融标准制定，建立符合我国实际又与国际可比和互操作的转型金融标准体系。建立标准动态更新机制，及时将氢能、碳捕获等新兴低碳技术指标纳入绿色转型金融标准体系，避免“碳锁定”效应导致的金融资源高碳依赖。二是完善信息披露制度。做好金融机构环境信息披露的顶层设计，提升金融机构信息披露的规范性和一致性。在推进企业环境信息披露的基础上，推动金融机构环境信息披露全覆盖，稳步将贷款的减排效益、气候风险压力测试结果等定量信息纳入披露内容，为更好落实转型金融政策奠定基础。鼓励金融机构引入第三方认证机构对绿色项目进行环境效益评估，避免“洗绿”行为。
将气候风险全面纳入宏观审慎管理框架。一是将绿色转型金融风险纳入宏观审慎评估体系。评估金融机构将气候相关风险纳入战略规划、嵌入全面风险管理体系以及专营机构和专业化人才队伍建设等情况，推动实现气候相关风险内生化管理。实施差异化资本监管，对金融机构绿色资产适用较低的风险权重，棕色资产适用更高风险权重，引导优化资源配置。二是逐步建立气候风险压力测试常态化工作机制。建立气候相关风险监测预警体系，加强对金融机构高碳资产规模、风险敞口及绿色债券溢价率等指标监测，及时预警气候相关因素对金融机构资产负债表的影响。推动气候相关风险压力测试从“定性评估”转向“定量建模”，对超出预警指标阈值的金融机构启动压力测试，系统重要性金融机构气候压力测试全覆盖。
优化货币信贷政策，引导金融机构主动服务绿色转型。一是发挥结构性货币政策工具调节功能。探索拓展碳减排支持工具适用范围，延长工具期限，提高政策实施与绿色转型生命周期的匹配度。创设长期绿色转型支持工具，试点“碳中和专项再贷款”，激励金融机构参与并支持绿色转型项目。二是审慎政策引导有序转型。对主动披露气候风险、制定转型计划的金融机构给予监管激励，对“运动式减碳”行为实施窗口指导。
建立转型金融负面清单，严控对“两高”项目的变相融资。健全政策保障体系。一是强化跨部门政策协同。将绿色转型相关政策纳入政策一致性评估范围。加强金融政策与财政政策的协调配合，支持各地、各部门通过税收优惠、财政补贴、融资担保等政策工具，引导金融机构加大对绿色产业和低碳转型的资金投入。推动中央银行资产负债表绿色化，将外汇储备投资向绿色资产领域倾斜，形成示范效应。二是夯实气候相关数据基础。推动环境相关信息全面纳入企业征信系统，积极探索可复制可推广的企业能耗信息监测机制，尽快弥补气候相关数据缺口。
作者：中国人民银行党校进修班第一课题组
课题组成员：谢保嵩(组长）周锐 (执笔）李涛 王邦武 陈玉辉 矫刚 贾蜀苇 王晨姝 艾宏斌
来源：《中国金融》2025年第16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