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G（环境、社会和公司治理）报告，被称为企业的“第二张财报”，一直是ESG评级所参考的重要对象。相较于关注企业财务指标、盈利能力以及成本控制等信息的财报，ESG报告更加关注企业长期可持续发展的指标，包括环保行为、低碳发展，社会责任、员工福利，内部治理与风险管控等等，是对传统公司评价体系的一种补充[1]。
在普遍认知之中，似乎数据越多越翔实的报告往往被认为是更好的。比如我们能很容易发现阿里巴巴2023年ESG报告披露的数据量就比2022年多上将近一倍（见图1），显然在其ESG小组看来在数据量上的突破是一种进步的表现，毕竟阿里巴巴本来也是做数据出身的互联网企业。事实上在国内，像阿里巴巴这样在互联网领域中规模较大、知名度较高、薪资待遇优厚的公司，一般被统称为互联网大厂。
图1：阿里巴巴2022—2023年ESG报告数据披露量对比
资料来源：阿里巴巴《环境、社会和治理报告》（2022、2023）
如此一来按照这样的逻辑可以得到一条假设，也就是ESG报告披露的数据量应该和评级表现是正相关的。既然有了假设，自然需要验证一番，由于阿里巴巴从2022年才开始正式发布ESG报告，因此以2022年作为时间点，根据《中国互联网企业综合实力指数（2023）》报告的数据选择了排名前十的互联网大厂作为样本，他们分别是腾讯、蚂蚁集团、阿里巴巴（淘天集团）、百度、美团、拼多多（上海寻梦）、京东、快手、字节跳动（抖音）和网易。其中蚂蚁科技和字节跳动由于没有发布单独的ESG报告（取而代之的是可持续发展报告或社会责任报告）被排除；拼多多则由于在2020年之后不再发布ESG报告被排除，由于这样一来排除的企业太多最终又补上携程得到了8家互联网大厂作为样本。
表1：2023年中国互联网综合实力企业排名（第1—22位）
资料来源：中国互联网协会《中国互联网企业综合实力指数（2023）》
此外，企业一般会在第二年发布上一年的ESG报告，因此实践中ESG评级往往参考前一年披露的报告，例如腾讯2022年ESG报告的发布时间就为2023年4月6日，而同年MSCI则在11月对腾讯进行评级，而MSCI的评级方式为被动评级，仅接受公开渠道信息，例如公司年报、ESG/CSR/可持续发展报告、公司官方网站以及来自政府、NGO、权威媒体等的专业信息，不会像主动评级一样通过问卷调查等形式邀请企业主动上传相关内部文件和补充材料，因此其参考信息自然主要来自腾讯2022年ESG报告公开披露的内容。基于此，统计样本企业2022年ESG报告正文中披露的数据量（所有非时间与序数的阿拉伯数字，取近似），再除以相应的正文页数得到数据密度，并选择2023年MSCI（国际主流ESG评价体系）的评级结果作为参照，得到表2。
资料来源：各企业与MSCI官网，数字均未经过第三方鉴证
能够观察到存在ESG评级表现好的企业数据密度更低的规律，评级最高（A）的两家企业平均数据密度为3.00，评级中等（BBB）的四家企业平均数据密度有3.77，评级最低（BB）的两家企业平均数据密度则高达5.42，按照数据密度从高到低的顺序绘制成折线图如图2所示，也能发现很明显的负相关趋势。
图2：2022年部分互联网大厂数据披露水平与MSCI ESG评级表现关系图
资料来源：同上
不过需要注意一个问题，互联网大厂是只在中文语境下才有的说法，实际上全球的ESG评级体系话语权主要掌握在欧美发达国家手中，其并不认可这样的说法（这也导致了发展中国本土化的ESG评级体系的需求），所以MSCI在评级时并没有将样本中的这些企业放在同一个行业类别之中，按照MSCI的行业划分，腾讯、百度、快手和网易被归在媒体与娱乐行业，而京东、美团和阿里巴巴被分在零售行业，携程则属于消费者服务行业。
显然MSCI这样的划分存在一些认知偏差，例如美团作为外卖平台显然自身不是做零售的，应该和携程一样归为服务行业，同时按照国内的分类方式，另外两家企业（阿里巴巴和京东）也应该划分在零售行业下细分的电子商务行业里去，毕竟传统零售和电商的差异实在太大了。不过由于MSCI的评分主要是根据其自身划分的行业来判断领先、平均或者落后，跨行业比较得分就不太具有意义了。针对样本中涵盖企业最多的媒体与娱乐行业重新作图，得到图3。京东、美团和阿里巴巴三家由于数据密度差异不大且行业划分过于混乱则不单独列出。
图3：2022年媒体与娱乐行业互联网大厂数据披露水平与MSCI ESG评级表现关系图
资料来源：同上
从图3可以看出，在MSCI划分的同一行业中互联网大厂数据披露水平与ESG评级表现的负相关规律更加明显了，分析结果与一开始正相关的假设相去甚远，这是大众的普遍认知有误吗？并非如此，不然阿里巴巴也不会费那么大工夫去增加披露的数据量，这本质上是对“好”的意义有一定误解，“数据越多越翔实的报告往往被认为是更好的”中“更好”的意思其实是更接近真实。这是因为在一定程度上分析的数据越全面，分析的结果就越接近于实际情况。正如大数据的底层逻辑一样，大数据的特点是高速（Velocity）、大量（Volume）且多样（Variety）的低价值（Value）密度数据，只有数据越真实（Veracity），分析的结果才越接近于现实。
孤例不证，仅用2022年一年的数据得出结论显然不足以令人信服。因此进一步查找2021年的数据进行验证，由于2021年阿里巴巴还没有正式开始披露ESG报告，仅有社会责任报告与碳中和行动报告，因此补充表1中排在第11的小米集团重新构成8家企业的样本，按照表2的统计方式进行数据统计，结果如表3所示。
资料来源：各企业与MSCI官网，数字均未经过第三方鉴证
仍然能够观察到存在ESG评级表现好的企业数据密度更低的规律，并且小米的情况更加验证了之前的结论。评级最高（A）的网易数据密度为2.96，评级，中等（BBB）的四家企业平均数据密度有3.53，评级再低一等（BB）的两家企业平均数据密度有3.89，评级最低（B）的小米数据密度则高达8.18。按照数据密度从高到低的顺序绘制成折线图如图4所示，图中可以发现很明显的负相关趋势。
图4：2021年部分互联网大厂数据披露水平与MSCI ESG评级表现关系图
资料来源：同上
同时按照MSCI评价体系的划分标准，去掉的阿里巴巴归属零售行业，而新加入的小米集团属于技术硬件与设备行业，因此新样本中涵盖企业最多的行业还是媒体与娱乐行业，同样对其重新作图得到图5。百度和快手的顺序虽然违背了数据密度与评级表现负相关的规律，但是2021年百度的ESG报告数据密度为3.96，快手则为3.77，差距在5%以内，所以大体上还是符合了规律。
图5：2021年媒体与娱乐行业互联网大厂数据披露水平与MSCI ESG评级表现关系图
资料来源：同上
如此一来，或许阿里巴巴提升数据披露量的内在逻辑并不是试图能直接得到更好的ESG评级结果，而是通过更多的数据披露，反映企业更真实的ESG治理表现从而得到更好的评级结果，中间的隐含的重要内容是对于自身良好治理绩效的信任。按照这样的行为动机，披露数据越多的企业意味着其越需要提升自身的ESG评级结果，反而评级较好的企业不太需要过于重视数据量，而这也许正是导致互联网大厂中数据披露水平与MSCI的ESG评级表现出现明显的负相关的主要原因。
此外在互联网大厂普遍披露数据量充足的情况下，更不能认为披露数据量多的企业比披露数据量少的企业更好。互联网大厂作为国内数据业务的主导者，报告的数据量本身就处在一个相对高位，表2中哪怕是数据密度最低的网页也有2.46，用其他行业的茅台作为对比，其ESG报告中“利益相关者沟通”部分写到，政府和监管机构对茅台的主要诉求之一是“严防腐败”（据网易财经在2022年底的统计，不包括基层和关联方的腐败，公司4年内也有近20位高管落马）。因此报告中最重要、最被关注的部分就应该是公司如何防范腐败。然而，茅台在ESG报告上披露的廉洁治理工作，除了上市公司普遍都要做的基本反腐工作（建立反腐制度与规范，健全举报制度，并开展廉洁培训）外，就是“加强建设”“完善架构”“强化意识”“零容忍”这等空话，缺乏具体的措施与实效性数据[2]。
图6：2022年贵州茅台ESG报告“强化内控管理”部分节选
资料来源：贵州茅台《2022年环境、社会及治理报告（中文版）》
虽然通过对比分析得到的结果相当反常识，但是其实归根结底也与行业背景脱不开关系，也就是说“数据不为王”的现象本身就是互联网大厂们“数据为王”所导致的，如果说报告数据密度与评级表现的关系是个正态分布，那么互联网大厂们显然都落在了右半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