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占地球总面积的72%，是人类赖以生存的重要自然资源。全球6亿人（占全球人口约10%）居住离海平面10米以内的海岸带上。24亿人(占全球人口约40%)居住在离海岸线100公里以内的区域[1]，他们的生产生活活动与海洋息息相关。

然而，由于不合理的人类活动，海洋生态与经济的可持续发展正面临着严峻的挑战。全球90%的鱼类正面临着被过度捕捞的威胁，在过去100年间，海平面上升了20厘米[2]，到本世纪末，很可能上升到1米，甚至有2米的可能性。一旦海平面上升2米，那些海拔低于10米的城镇和大都市，包括上海，东京和纽约等，约有6.8亿人将被迫迁徙[3]。

自2012年里约峰会上“蓝色经济”第一次被提出开始，此后，世界银行、联合国环境署、大自然保护协会（TNC）、世界自然基金会（WWF）等国际机构逐步加强对蓝色金融的探索。接下来的系列文章中，我们将探索不同金融工具在蓝色领域的创新运用。

一、债权自然交换工具（Debt for nature swap， DNS）发展历史

债权自然交换工具是一项协议，通过减少一个发展中国家的债务存量或服务，来换取该国家保护自然的承诺。本着自愿交易的原则，债权国免除债务国的债务，而债务国将这部分被免除的债务投资于生态保护项目。这个过程通常需要非政府组织（NGO）作为中间协调力量。

在债务与自然交换的过程中，无力偿还债务的发展中国家可以减少债务负担，同时改善其环境质量；债权机构通过将债务打折出售给NGO而减少了潜在的坏账损失；而NGO也完成了改善环境的使命。

为了探索处理发展中国家债务问题和环境问题，世界自然基金会的 Thomas Lovejoy在1984年首次提出了DNS的概念。当时拉丁美洲的债务危机导致其国家自然保护能力急剧下降，Thomas Lovejoy建议可以用此方法来改善债务结构同时促进环境保护。自从1987年国际环境保护组织和玻利维亚之间进行第一次债务交换以来，一些国家政府和保护组织相继进行了DNS的实践探索。其中债务国多是热带国家，因为这些国家动植物种类丰富，生态环境脆弱，在全球温室气体中和过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需要更大力度的保护。自1987年以来，DNS工具帮助发展中国家的自然保护项目吸引了超过1亿美元的资金。

DNS在过去二十多年多数被用于雨林保护项目，后期因为种种原因逐渐衰落，但近年来又被一些NGO通过混合融资等方式注入新的活力，开始被用于其他项目。其中值得关注的一项是TNC在塞舌尔共和国开展的海洋保护项目。

二、塞舌尔共和国DNS创新案例介绍

图1 塞舌尔海域生物-儒艮

资料来源：大自然保护协会微信公众号

印度洋上的群岛国家塞舌尔99%的国土面积是海洋，其经济高度依赖海洋生态系统，渔业和旅游业吸纳了该国三分之一以上的劳动力。为了发展一流的可持续渔业，塞舌尔正在积极打击非法捕捞。由于对海洋特殊的依赖性，海洋气候变化也给塞舌尔带来了潜在的威胁。与此同时，作为发展中国家，塞舌尔背负着高额的国家债务，这使得塞舌尔政府可用于投入海洋保护的资金更加有限。因此，探索新型有效的金融工具来帮助塞舌尔应对海平面上升、海水酸化、生物多样性流失等危机，具有重要意义。

塞舌尔是全球首个将DNS工具用于海洋保护项目的国家。经过三年的利益相关方磋商，2015年3月，大自然保护协会（The Nature Conservancy）宣布支持塞舌尔共和国和巴黎俱乐部之间的一项突破性债务转换协议（海洋保护与债务互换交易），换取塞舌尔政府海洋保护和增强气候韧性的承诺。此项协议中，塞舌尔政府承诺：到2020年将其国家海洋保护面积比例从仅占专属经济区的0.04%提高到30%，使41万平方公里水域（大于德国领土面积）得到充分保护，并实现可持续发展和气候变化适应。令人振奋的是，2020年3月，塞舌尔宣布成功实现30%海洋保护面积的承诺[4]，超额实现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14.5中提出的2020年保护10%海域的目标[5]。

在协议框架下下，塞舌尔保护和气候适应信托（SeyCCAT）于2016年设立，通过混合融资模式筹资帮助塞舌尔共和国偿还巴黎俱乐部的欠款，同时承担科研和战略设计的角色，支持塞舌尔海洋保护和空间规划工作。截至2016年，SeyCCAT购买了2100万美元的塞舌尔主权债务[6]，并用更优惠的条件进行再融资，应用于气候变化适应、可持续渔业、海洋保护等项目。

项目具体流程如下：

1. SeyCCAT通过混合融资模式筹资，资金共计2020万美元。其中500万美元来自社会各界慈善捐款，另外1520万美元贷款则来自影响力投资者的证券投资。

2. SeyCCAT将该笔资（2020万美元）以低利率贷款的方式提供给塞舌尔政府。

3. 塞舌尔政府将2020万美元还给巴黎俱乐部的。巴黎俱乐部以折扣价（93.5%）抵消了其总计2160万美元的债务。

4. 塞舌尔政府分两期向SeyCCAT偿还本息。其中，来自影响力投资者的1520万美元以3%的利息10年期偿还；来自慈善捐款的500万美元以3%的利息20年期偿还。

5. SeyCCAT将第一期收回的本金和利息偿还给影响力投资者；将第二期收回的本息以每年8万当地货币的数额投向蓝色项目，同时为项目收益设立慈善基金。

图2 塞舌尔债权自然交换工具运作流程

资料来源：International Social Science Journal(2018). Conservation, development and the blue frontier: the Republic of Seychelles’ Debt Restructuring for Marine Conservation and Climate Adaptation Program

TNC牵头的这项债权自然互换项目受到了多个公益基金会的支持，其中也包括TNC大中华理事会发起的中国全球保护基金（China Global Conservation Fund of TNC，CGCF），同时，该项目也得到了包括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全球岛屿伙伴关系以及多个利益相关方在内的帮助。据估计，塞舌尔项目的经验可在全球多达85个国家进行推广[7]，通过保护海洋发展更具韧性的经济，为全球海洋保护开拓渠道。

三、塞舌尔DNS创新案例启示

一是塞舌尔案例创新提高了DNS的可推广性。在非政府组织、政府间组织等国际机构的游说协调下，塞舌尔案例通过债务重组和混合融资，为历史悠久的DNS工具注入新的活力，有效降低了传统DNS模式的融资成本，拓宽了社会资本的参与渠道，提高了DNS的可复制性。

二是DNS创新运用于海洋保护能够通过合作共赢的方式解决发展中岛屿国家的债务和环境危机。发展中国家或欠发达国家本身面临着资金短缺和自然破坏的双重危机，潜在威胁着债权人的利益，由此产生的坏账容易对金融市场的稳定造成冲击。而DNS使参与交换的三方都有利可图：无力偿还债务的国家可以减少些许债务或推迟还款，同时还可以促进其领土内环境的改善；债权机构化解了潜在的坏账损失；而作为协议推动者的NGO，则达到了保护环境的目的。

三是DNS工具特别适合蓝色经济项目。由于海洋问题通常涉及到主权，直接由发达国家政府参与到欠发达岛国的技术援助或项目开发中较为困难，DNS工具从金融角度引导了发达国家的资源向欠发达地区自然保护领域流动，在非政府机构的介入下，当地能力建设有望得到提升，进而有效利用这些资源进行生态环境保护，为全球缓解气候变暖和生物多样性流失作出贡献。

四是DNS的创新运用在当下全球健康与经济危机背景下具有特殊意义。一些欠发达地区的国家在疫情面前变得尤为脆弱，本已高额的外债此时更显不堪重负。债权国面临的坏账风险随之升高。此外，在经济全球化的时代，世界任何一个国家的疫情不解除，其他国家的安全便无法得到保障。因此，债权国也面临着债务国无力投资抗疫医疗服务而带来的健康风险。在当下创新运用DNS工具可减轻欠发达地区的债务负担，助力其集中资源进行抗疫。同时，DNS置换来的自然保护承诺也将刺激疫情解除后当地的经济恢复。据牛津大学最新报告，自然资本投资与清洁基础设施建设、建筑能效改造、教育培训投资、和清洁研发共5项领域是最具经济乘法效应和气候影响力的经济刺激政策[8]。

参考文献

[1]Ocean Conference (2017). https://www.un.org/sustainabledevelopment/wp-content/uploads/2017/05/Ocean-fact-sheet-package.pdf, New York, United States

[2]海因里希•伯尔基金会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州分会. 海洋地图集.. https://cn.boell.org/sites/default/files/boe_meeresatlas_innenteil_ch.pdf

[3]腾讯网. 联合国警告：80年后海平面或将上升2米，上海纽约或将淹没. https://new.qq.com/omn/20190928/20190928A00KY200.html

[4]TNC(2020)塞舌尔实现将海洋保护面积提高到30%的承诺. https://mp.weixin.qq.com/s/7c99nuBzyoDEkKs7NB_qQg

[5]UN.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Goals. https://www.un.org/sustainabledevelopment/oceans/

[6]PND(2015)Nature Conservancy Debt Swap to Finance Conservation in Seychelles. https://philanthropynewsdigest.org/news/nature-conservancy-debt-swap-to-finance-conservation-in-seychelles

[7]TNC（2020）塞舌尔实现将海洋保护面积提高到30%的承诺. https://mp.weixin.qq.com/s/7c99nuBzyoDEkKs7NB_qQg

[8]Oxford(2020) Will COVID-19 fiscal recovery packages accelerate or retard progress on climate change? https://www.smithschool.ox.ac.uk/publications/wpapers/workingpaper20-02.pdf

作者：

王亚丽 中央财经大学绿色金融国际研究院研究员

王子叶 中央财经大学绿色金融国际研究院科研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