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4日,《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第29次缔约方大会(COP29)在阿塞拜疆首都巴库正式闭幕。在2024年这个全球温度升高即将突破《巴黎协定》1.5℃目标的关键年份[1],我们虽然认为持续更新的温升记录应当成为提高本届大会气候雄心的催化剂,但是全球形势的动荡加剧依旧给气候大会带来了许多不确定性。COP29作为明确新的气候资金机制以及承上启下的关键一年,在两周的艰难谈判进程后,终于在延期一天半后达成最终共识。中央财经大学绿色金融国际研究院基于两周在巴库实地的跟踪观察,对于本届气候变化大会的主要成果做简要总结。
一、气候资金新的集体量化目标尘埃落定
气候资金机制作为本届大会的核心议题,决定了2025年后发达国家向发展中国家持续提供气候资金支持的义务和程度。在最终确定的新的气候融资集体量化目标(NCQG)案文中,三组数据值得特别关注:
一是强调发展中国家缔约方自主贡献报告中报告的成本化需求到2030年大约是5.1-6.8万亿美元,约合4550-5840亿美元每年,以及适应资金需求在2030年前大约是2150-3870亿美元每年。
二是呼吁各方共同努力,持续从公共渠道和私人渠道扩大为发展中国家缔约方的气候行动提供融资,到2035年至少达到每年1.3万亿美元。
三是重申基于《巴黎协定》第九条,决定设定一个目标,由发达国家缔约方牵头,在2035年前每年为发展中国家缔约方气候行动提供至少每年3000亿美元。
图 1 NCQG案文中关于气候资金数据的原文内容
这三组数据基本体现了从气候资金需求到气候资金供给的各方最终共识与决议,但较实际气候行动需求依旧存在显著不足。资金需求方面,各方均同意全球减缓和适应气候变化资金需求巨大,合计每年需求规模在6700-9710亿美元之间。然而,这一数据为对142个缔约方在国家自主贡献(NDC)中递交的5760个需求资金[1],以及对于UNEP2023年适应差距报告中测算的年均适应需求进行的加总,存在明显低于全球实际气候资金需求的情况。相较于例如气候融资问题独立高级别专家组(IHLEG)于11月最新发布的第三次报告[2]所估计的数据,全球到2030年所需为气候行动投资的资金约在6.3万亿到6.7万亿美元每年,其中中国约1.3-1.4万亿美元,除中国外的新兴市场和发展中国家大概2.3-2.5万亿美元;抑或气候政策倡议组织(CPI)与10月发布的《全球气候融资进展报告2024》所估计的,到2030年前全球需要至少7.4万亿美元的年均气候融资来满足1.5℃的温升目标,该数据均存在极大程度的低估,从初始便削弱了气候资金承诺的力度。
发达国家虽然将气候资金承诺较哥本哈根会议的1000亿美元提高至三倍水平,但承诺力度差强人意。在COP29开幕前十月发布的NCQG谈判草案文本中,对于NCQG目标的设定的第一个选项,便考虑了每年1万亿、1.3万亿或2万亿美元NCQG的方案,这对于2022年全球气候融资已经实现1.46万亿[3]的水平而言,是较为合理的目标设定。然而在最终的NCQG案文中,1.3万亿的气候融资目标仅设置为了对于各方的呼吁和愿景,缺乏约束力且低于当前全球气候融资水平。仅有3000亿美元的由发达国家牵头的目标具有一定约束力,但该金额远低于全球实际的气候融资需求,且另外用细则进一步放宽了对于该资金的性质要求,允许发达国家将来自公共以及私人领域的资金供给算作其资金贡献,进一步削弱了该承诺的力度。
发展中国家与发达国家在资金问题上的分歧愈发显化。此届关于气候资金谈判的关键大会发生于全球经济疲软以及主要发达国家财政资金紧张的大背景下,加之美国大选后特朗普政府可能再一次退出《巴黎协定》的影响,全球未来的气候行动存在较大不确定性,事先给大会的谈判罩上了一层阴影。然而,对于发展中国家而言,发达国家对于历史气候资金承诺的食言以及在新目标上的责任转移态度令他们不满。在周六的谈判会上,最不发达国家和小岛屿国家的代表愤怒离场,并发出了“没有协议总比糟糕协议好”的声音。
图 2 运动人士在COP29会场中对于气候资金议题的示威
即便如此,NCQG已然成为后续气候行动的关键起点。正如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在会议最后提到,“这一协定提供了一个基础,它需要得到充分和及时的履行”。对于众多国家来说,这一资金承诺也为其提供了一些希望的可能。此外,在本届大会上,与损失与损害基金相关的若干重要协定也正式签署,包括基金组织执董会与世界银行之间的“受托人协定”等,该基金截至最新也获得了来自26个捐助国的7.3亿美元的支持,更多气候融资机制依旧在发挥作用,用于支持各国未来的气候行动。
二、 《巴黎协定》第六条下碳市场关键进展
本届大会的另一项成就是在《巴黎协定》第六条下碳市场方面取得的关键进展。《巴黎协定》第六条第二款提出了各国间通过转让减缓成果来实现国家资助贡献的机制——国际转让减缓成果(ITMO)机制,第四款提出了一个在缔约方大会的监管下建立一个新型全球碳市场机制,历届气候变化大会均对于上述工作的实施细则进行了讨论,但距离全球碳市场的正式运行始终还存在较大差距。
在本届大会开幕第一天,主席国便传出全球碳市场取得“突破进展”的重磅消息。当天,大会主席提交了一个决定草案,其中提及“注意到监督机构(the Supervisory Body)已经通过两份标准”。这两份标准是10月份在巴库召开的会议上,由6.4条监督机构提出的关于方法学要求标准和关于清除活动的标准。虽然首日的主席方在官方新闻中声称各方已就该标准达成初步共识,但大会主席也在后一天表示,当天达成的标准并未完全确定,各方可在他们认为合适的情况下进一步加强它们。
第6.4条全球碳市场机制建设取得一定进展,但距离正式实施依旧有较大差距。基于大会最终发布的关于《巴黎协定》第6.4条的决议草案,案文对于监督机构的运行责任、方法学的制定、第6.4条减排量的认证、登记处的设立、对最不发达国家和小岛屿国家免除适应收益份额的特殊条件、清洁发展机制活动的迁移以及资金管理七个方面达成了基本共识,对于全球碳市场后续工作的继续推进提供了条件。然而,但这并不代表着全球碳市场启动工作的完成,而是大量工作的新的开始。第6.4条监督机构已经制定初步的2025年工作计划,后续针对全球碳市场实施的关键方法学方面,监督机构还有待加快制定与基线、下调、标准化基线、抑制需求、额外性和泄漏以及非永久性和逆转有关的进一步标准、工具和准则,以实现下一步全球碳市场运行的基石构建。
大会针对第6.2条国际减缓成果转移制定了一系列技术性的规范要求。由于第6.2条下的合作方式属于国与国之间的自愿机制,因此缔约方国家对于国际转移减缓目标的授权以及信息披露至关重要。本次会议的最终案文对于授权的流程、时间点、内容、模板、变更、信息披露均进行了规定,并在附件中给出了各国在提交年度信息时使用的电子模板。此外,第6.2条案文基本明确了各国将如何授权碳信用额交易,以及跟踪这一交易的登记处将如何运作,将为国际减缓成果转移提供重要的基础制度规范。
三、 其他进展
除了上述两项主要谈判进展外,本届COP在上届阿联酋气候变化大会中提出的关键议题——化石燃料转型等方面没有实现明确进展,这一方面和主席国阿塞拜疆作为石油和天然气的重度依赖国家相关,同时也和本届大会中众多化石燃料领域的游说者参会密切相关。此外,本届大会对于全球盘点成果实施的“阿联酋对话”没有达成共识,最终案文中对于上届提出的可再生能源装机容量增加至三倍、能效提高至两倍等亮点内容均未出现,而是遭到引用处理,该对话将后续气候大会中继续。
COP29还在以下几个方面实现了一些进展:
透明度:根据《增强透明度框架》,《巴黎协定》缔约方必须每两年提交一次两年期透明度报告(BTR),第一份报告应在2024年12月31日前提交。在本届气候变化大会上,已有13个缔约方率先提交了其两年期透明度报告。以及在UNFCCC合作倡议——“一起为透明度”(Together4Transparency),本届大会举办了42个活动。
适应:COP29关于与最不发达国家(LDCs)有关事项的决定包含一项规定,即为最不发达国家实施国家适应计划(NAP)建立一个支持方案。缔约方广泛讨论了制定和实施NAPs的第二个五年进展评估,并将在2025年6月继续进行评估。
性别和气候变化:各国就性别与气候变化问题达成一致决定,将《性别与气候变化利马工作方案》再延长10年,重申性别平等的重要性,推动性别主流化贯穿公约。各国还同意制定一项新的性别行动计划,供第三十届缔约方会议通过,该计划将为具体实施确定方向。
四、秩序与混乱下的气候行动展望
回顾两周的气候变化大会进程,由于会议前期美国总统的选举结果以及德国执政联盟的破裂,加之俄乌和巴以冲突等地缘政治危机持续严峻,与会各方在参会期间对于未来局势不确定性的担忧要远远高于往届。而本届大会的主席国阿塞拜疆作为石油和天然气资源国家,其国家总统在COP29开幕式上就“化石燃料是上帝的恩赐”的表述也无疑给各国的环保主义者泼了一盆冷水,主席国的基调与气候大会召开的原则和目标背道而驰。在这样的环境和背景下,各国通过艰难谈判达成了NCQG的目标,虽然最终气候资金目标数据依旧远远低于发展中国家的实际需要,但依旧是未来工作的关键起点。
在本届大会上,中国作为气候行动的坚定实施者和领导者,成为全球各方对于气候行动的重要关注。中国角在COP29期间每天均举办着内容丰富且多样的边会,也是大会场馆中最为人头攒动的展区之一。在本届会议期间的世界领导人气候行动峰会上,习近平主席特别代表丁薛祥副总理也首次晒出中国在南南合作中超1770亿元的气候出资额,体现了中国作为发展中国家的主动担当。
对于未来,气候风险的秒针时刻在转动,并将有可能引爆一个个临界点,造成对人类社会不可逆转的负面影响。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需要发达国家加速其对于历史责任的承担,持续为发展中国家提供必要的资金和技术支持,需要严格监督发展中国家对于NCQG的落实情况;同时,发展中国家间的合作和交流也将愈加紧密,成为全球绿色增长的重要引擎。我们期待在未来一年中,上述协议中提到的资金和碳市场机制能有新的进展,也期待下一届的巴西气候变化大会能是更具气候雄心和成果丰硕的一届气候大会。
脚注
[1]根据哥白尼气候变化ERA5数据集,2023年6月至2024年5月的全球平均气温达到有记录以来最高的,比1850-1900年工业化前的平均气温高出1.63℃。参考:世界气象组织,https://wmo.int/news/media-centre/global-temperature-likely-exceed-15degc-above-pre-industrial-level-temporarily-next-5-years; CarbonBrief,https://www.carbonbrief.org/state-of-the-climate-2024-will-be-first-year-above-1-5c-of-global-warming/
[2]See document FCCC/CP/2024/6/Add.2−FCCC/PA/CMA/2024/8/Add.2 and paras. 9–10 of
decision -/CP.29 (draft decision entitled “Matters relating to the Standing Committee on Finance”
proposed under agenda item 8(b) of the Conference of the Parties at its twenty-ninth session).
[3]Third report of the Independent High-Level Expert Group on Climate Finance. Raising ambition and accelerating delivery of climate finance. November 2024. https://www.lse.ac.uk/granthaminstitute/wp-content/uploads/2024/11/Raising-ambition-and-accelerating-delivery-of-climate-finance_Third-IHLEG-report.pdf
[4]CPI. Global Landscape of Climate Finance 2024. 2024 October.
作者:
刘慧心 中央财经大学绿色金融国际研究院气候金融研究中心执行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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