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3月4日和5日，全国政协十三届五次会议和第十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五次会议相继在北京召开。在本届两会上，妇女权益保护成为热点话题。李克强总理在《政府工作报告》中指出，要严厉打击拐卖妇女儿童犯罪行为，坚决保障妇女儿童合法权益。多位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也提出了关于打击妇女儿童拐卖议题的提案，为保障妇女权益发出了响亮的声音。
中央财经大学绿色金融国际研究院在全国两会期间推出系列IIGF两会观点，围绕政府工作报告，针对可持续金融发展热点话题展开深入讨论，以期助力可持续金融在新的历史起点上能够充分发挥其应有作用，为推动我国生态文明建设与可持续发展建言献策。在三八妇女节来临之际，本文将从可持续发展的角度探讨妇女权益保障的必要性，分析如何利用金融的手段改善妇女权益现状，并为性别视角投资在我国的发展做出展望。
一、为什么要重点保护妇女权益？
妇女权益是指妇女在政治、经济、文化、社会、家庭等领域与男子享有同等的权益，是国家维护和保障基本人权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由于传统制度、风俗、文化的沿袭以及相关法律制度的不健全，性别平等的认识尚未在全球范围内得到全面普及，妇女权益问题也依旧是阻碍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的沉重枷锁。通过国内外官方组织的统计信息，我们发现，当前广大的妇女群体依旧面临着显著的暴力、人口贩卖以及身心伤害的风险；同时，在政坛、职场、教育、家庭等领域，女性依旧面临众多不平等待遇，导致妇女权益难以得到有效保障。
全球范围内对妇女的暴力行为依旧普遍，且受疫情影响有进一步恶化趋势。世界卫生组织调查数据显示，在全球范围内，大约三分之一（30%）的妇女在一生中遭受过至少一次亲密伴侣的身体和/或性暴力或者非伴侣的性暴力，而这其中来自于亲密伴侣的占大多数。从地区分布来看，暴力侵害妇女行为对中低收入国家和地区的影响尤为严重。而在新冠疫情的影响下，有初步证据表明全球各地对妇女和女童的暴力行为正在加剧。来自不同国家的报告显示，在疫情期间，通过热线、妇女收容所/庇护所和向警察求助的家庭暴力案件数量大幅增加；来自8个亚洲国家的大数据显示，在新冠肺炎疫情封锁期间，与暴力侵害妇女和寻求帮助有关的互联网搜索量也大幅增加。
全球妇女和女童拐卖持续猖獗。经国际劳工组织估算，全球约有超过4千万人正承受着人口拐卖的侵害。联合国毒品与犯罪问题办公室发布的《2020全球人口贩运报告》数据显示，女性依旧是全球人口拐卖的主要受害者。2018年，每10个受害者中，就有5个为成年女性，2个为女童，受害的女性中77%受到性剥削，14%被迫劳动。为家庭奴役（Domestic Servitude）所拐卖的女性受害者尤其会遭受到极端伤害，然而以这类目的所进行的人口贩卖却是一种全球现象，在世界所有地区都能发现。被拐卖到家庭的女性面临多种形式的剥削和暴力，包括性、身体和心理虐待，这在其他形式的拐卖中是很少见的。由疫情所造成的失业率提升更加加剧了拐卖案件的发生，导致最贫困区域和社区的人群变得更加脆弱。
部分地区遗留下的传统陋习依旧在对女性造成严重的身心伤害。女性割礼是一种公然侵犯人权的行为，在这种做法集中的31个国家中，至少有2亿女孩和妇女正在遭受到公然的伤害。尽管这种有害做法正在减少，但仍有一些国家几乎普遍存在女性割礼现象。在这些国家，15至49岁的女孩和妇女中至少有十分之九遭到割礼的伤害。
除此之外，在政坛、职场、教育、家庭等领域对女性的不平等现象依旧存在。世界经济论坛《全球性别差距报告2021》统计数据显示，在全球156个国家的35500个议会席位中，女性只占据了26.1%；在3400余个部长职位中，女性只占据了22.6%；在企业领导层职务中，女性只占据了27%。这一话语权方面的不平等更加体现在资源和责任分配的不平等上。在一些极度贫困的国家和社区，女孩依旧比男孩拥有更少受到教育的机会。而在劳动付出方面，根据联合国对89个国家的调查显示，2001年至2018年间，女性平均每天花在无偿家务和护理工作上的时间是男性的三倍。
为了与上述女性困境做斗争，联合国以及各个国家已经在保障妇女权益方面做出了大量的努力。自联合国安理会在2000年通过第1325（2000）号决议以来，妇女、和平与安全已成为全球共同关注的重要议题，全球主要经济体也已将保障妇女权益提升到战略高度。2020年，欧盟委员会通过了一项具有雄心的《性别平等战略（2020-2025）》，旨在实现欧洲的性别平等。对于我国来说，男女平等是基本国策，我国也在2021年印发了《中国妇女发展纲要（2021-2030年）》，并在近期对我国的《妇女权益保障法》开展了新一轮的修订。政策和法律的完善为妇女权益的保障奠定了坚实的基石，但与此同时，全球也正在探索促进妇女权益保障的创新方式。
二、国内外金融支持妇女权益保障案例
性别平等作为联合国2030可持续发展目标当中的第5条目标，近年来随着可持续发展理念的普及正在有序推进。然而，妇女权益保障的资金来源仅仅依靠政府、捐赠等渠道是难以得到有效维系的。得益于可持续金融的发展，金融支持也开始逐步涉及妇女权益保障领域，为有需要的组织和妇女群体提供必要的财力支持。
根据笹川和平基金会统计数据，早在2019年，全球已有超过192种从性别视角（Gender Lens）进行投资的金融工具，资产规模总额约为77亿美元，其中北美和亚洲是此类投资的领军者。从品类上细分，股权投资、债券、私募基金、公募基金等各类金融产品中都有将妇女权益作为重点投资策略的案例。而在东亚和东南亚，将性别视角投资作为一种策略也在不断发展，自2017年起，每年都有新的性别主题的私募基金成立。本节将选取国内外典型的妇女权益保障类金融工具案例做简要分享，以为我国可持续金融的发展提供新的思路。
（一）女性生计系列债券
Impact Investment Exchange，简称IIX，是一家总部位于新加坡的影响力企业，通过建立影响力投资平台和创新金融产品帮助扩大在可持续发展方面的积极影响。2017年，IIX发行了全球首个在股票交易所上市的具有性别视角的可持续发展投资工具——女性生计债券（Women’s Livelihood Bond，简称WLB）。该系列债券规划募集资金总额超过1.5亿美元，旨在帮助南亚和东南亚超过300万名妇女获得信贷额度、小微贷款、保险、农业投入品以及清洁廉价的能源。同时还希望通过资金的支持使女性参与经济活动、实现创收、增强气候抵御能力，并从温饱向可持续生计过渡。
该债券的发行采取了独特的发行架构。对于首期WLB，IIX建立了一个特殊目的载体，将一些有志于提高妇女权益的企业聚集起来，并通过严格的尽职调查筛选出符合本项目风险收益属性的企业，由此形成由数个小额信贷机构和影响力企业组合而成的资金需求方组合。IIX通过特殊目的载体发行WLB，向市场上的投资者募集资金，债券募集资金在美国国际开发署（USAID）的50%的贷款组合担保下借给上述的小额信贷机构和影响力企业。在资金的支持下，这些企业进一步开展惠及妇女权益的经济活动，并借助项目的收益，以高于债券息票利率的贷款利率偿还贷款。
图 1 女性生计债券第一期发行架构
通过一些资金需求方企业的案例可以更好地理解该债券的运行机制。例如在第三期WLB的企业中，一家印度的可持续农业公司主要从小农户手中购买金盏花，并提供有关化肥使用和作物种植的培训。然而当地尽管大多数种植工作由女性完成，农业合同却通常由家庭男性成员签署。考虑到这一点，该企业在四年的贷款期内增加签订合同的女性人数，并为女性提供定期的农业培训、给予公平定价并投入免费作物。对于单个种植金盏花的女性来说，由此一来的收成可以每次增加2吨，并使其可以真正融入农业产业链，每年增加收入560美元，有效地提高了当地女性的权能。
该系列债券目前已经在新加坡证券交易所完成四期的发行，募集资金7770万美元，为超过100万名女性提供了可持续的生计。其中，第一期债券募集资金800万美元，已在2021年7月到期，为投资者在2017-2021年提供了年化5.65%的收益，并为38.5万名女性提供了可持续的生计；后三期募集资金逐步增长，分别为1200、2770和3000万美元，获得了来自全球10个国家投资者的积极认购。
（二）女性企业家债券
泰国大城银行（Bank of Ayudhya）是泰国最大的全能银行之一，也是当地零售性银行和中小企业银行业的领导者。2019年10月，大城银行向国际金融公司(IFC)和德国投资与发展公司(DEG)定向发行亚太地区首个“性别债券”——女性企业家债券，旨在增加对泰国女性领导的中小企业的贷款，并助力大城银行成为当地女性贷款的首选银行。该债券的发行是在亚洲新兴市场上首次按照国际资本市场协会（ICMA）社会债券原则和东盟社会债券标准发行社会债券。IFC和高盛的一项联合倡议“女企业家机会基金”为该债券的发行提供了支持。
在泰国，超过一半以上的中小企业，特别是妇女拥有的中小企业，缺乏足够的融资渠道。据估计，在泰国由女性领导的中小企业的融资缺口为250亿美元，占泰国小微企业和中小企业融资缺口的61%。女性企业家债券作为泰国首个经认证发行的社会债券，将有助于扩大对女性领导的中小企业的信贷额度，推动当地经济增长和居民就业，并提高亚洲新兴债券市场的透明度和完整性。
IFC和DEG作为投资者在此次债券的发行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IFC和DEG分别作为世界银行集团以及德国复兴信贷银行集团成员之一，承担着开发性金融机构的社会责任。IFC和DEG除了分别认购了1.5亿美元和7000万美元的女性企业家债券之外，还与大城银行共同领导了一项大规模技术援助计划，对其银行经理和一线员工进行培训，以有效地将女性作为新的潜在客户，助力优化当地性别平等环境，创造女性的就业机会。
（三）专注于“她经济”的泛亚风险投资基金
Teja Ventures是一家专注于“她经济”的泛亚风险投资基金，由创始人Virginia Tan于2018年在新加坡创立。Teja Ventures的投资战略是投资于关注女性核心需求的科技公司，特别是侧重于未被充分发掘的消费者群体，旨在发挥亚洲女性作为整个投资价值链的特定人口的经济潜力，发挥她们在消费者、在线流量、机动力量、供应链等方面的作用。在其性别视角下，该基金重点关注由女性领导的、专注于女性消费者主导市场的，以及在更广泛的生态系统中对女性产生积极影响的企业，投资企业主要位于中国、印度、印尼和新加坡。
除了风险投资之外，Teja Ventures的创始人Virginia还于2013年创立了“励媖中国”这一亚洲最大的女性社区之一，致力于形成一种女性间互为导师、领导和相互支持的文化。Virginia还创立了“她爱科技”这一全球初创企业竞赛，旨在为世界上最有前途的女性科技企业家和女性影响力初创企业提供独特的机会。通过与“她爱科技”的合作伙伴关系，Teja Ventures已经可以为女性企业家和重点初创企业建立交易采购方面的优势，并正在努力建设以女性经济为核心的商业生态体系。
（四）其他金融支持方式
专注于妇女权益保障的性别视角投资依旧是一个相对较新的概念，与全球同类资产相比，专注于妇女权益的金融产品依旧数量较少且规模较小，尚处于初步发展阶段。在亚洲金融市场中，已出现了部分以女性为主题的公开市场基金产品，如下表所示：
表 1 亚洲女性主题公开市场基金产品
除此之外，针对妇女权益的金融产品也在互联网金融方面得到了发展。例如在小微贷款领域，2015年1月，国际金融公司、蚂蚁金服与高盛“巾帼圆梦”推出中国首个女性互联网金融贷款服务项目。国际金融公司通过“高盛‘巾帼圆梦’-IFC女性企业家融资工具”向蚂蚁金服旗下的蚂蚁微贷提供5亿元人民币的信贷资金，专门用于女性企业家贷款。这笔资金将定向投放给蚂蚁微贷平台上的女性用户，以此对她们提供创业融资支持。
三、性别视角投资在中国的发展展望
在我国，妇女权益保障现状依旧有待改善。2022年年初，丰县受拐女性小花梅的事件暴露出我国在妇女拐卖方面存在的严峻问题，女性在职场、家庭等领域的不平等现象也依旧普遍。然而，性别视角投资在我国仍然是较新的话题，通过金融手段推动妇女权益保障的实践尚未得到广泛的尝试。受益于可持续金融在我国的逐步发展，以及妇女权益意识的显著提高，性别视角投资有望在未来通过创新实践为妇女权益保障做出重要贡献。
妇女权益保障的投资意识已经初步形成。在可持续金融的发展中，投资黑名单和白名单的设立或者ESG评级体系的采用对于引导企业等融资方的可持续表现具有显著的作用。通过对融资标的进行性别平等水平的评价，可以有效引导资金流向关注妇女权益保障的领域，也可以预防融资主体由于妇女权益保障问题所暴露出来的风险。在丰县的小花梅事件爆发后，投资者和群众对于丰县城投债的强烈抵触便反映出了市场对于投资资产在性别平等角度的价值判断，也体现了性别平等作为一项资产价值影响因素的重要性。随着我国ESG评级体系以及ESG信息披露体系的逐步健全，性别平等作为ESG评价指标的重要性预计将进一步提升。
社会责任债券和可持续发展债券试点工作有序推进。2021年11月，中国银行间市场交易商协会在人民银行的指导下试点开展社会责任债券和可持续发展债券业务，为金融支持妇女权益保障创造了潜在途径。借助在社会责任债券的框架下发行“性别债券”，公共部门发行人可为助力实现国家性别平等行动计划获得资金支持，企业或金融机构可在女性职业发展方面获得重要的资金保障。发行人也可在社会责任债券和可持续发展债券支持项目中加入性别平等类项目，在环保、扶贫等目标之外为妇女权益保障出一份力。在当前社会责任债券和可持续发展债券的试点阶段，境外发行人可以经协会注册发行上述债券。随着国内社会责任债券、可持续发展债券，以及可持续发展挂钩债券的进一步完善，境内发行人也将有望利用上述创新债券品种为妇女权益保障提供融资支持。
女性经济在我国蓬勃发展。根据国务院于2019年发布的《平等、发展、共享：新中国70年妇女事业的发展与进步》白皮书，在2009至2018年的9年间，全国累计发放鼓励女性创业的小额担保贷款3800多亿元，中央和地方落实财政贴息资金达到400多亿元，我国女性正成为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重要力量。特别是在互联网领域，女性创业者的比例已经达到55%，创造了丰富的投资机遇。以上文提到的Teja Ventures为例，该风险投资基金便将中国女性创业者创立的科技企业作为重要的投资标的，以投资围绕女性的产业链获得价值增长。得益于政策的支持和市场活力的释放，预计女性创业也将逐步成为推动我国经济发展的重要动力之一，吸引更多资金向有利于性别平等的方向倾斜。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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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ICMA, UN WOMEN, IFC(2021), Bonds to Bridge the Gender Gap.
作者：
刘慧心中央财经大学绿色金融国际研究院气候金融研究中心副主任
指导：
崔 莹 中央财经大学绿色金融国际研究院助理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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