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正值《巴黎协定》签署10周年，近日延时闭幕的《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第三十次缔约方大会（COP30）被视为“从承诺走向落实”的转折点。此次会议不仅是检验过去十年气候治理成效、为下一个十年指明方向的核心平台，更记录了在会议期间各国多样性的发展诉求、让步并走向合作的全球应对气候变化关键协同。本文将聚焦《巴黎协定》1.5摄氏度温升控制压力下，十年期通过可持续发展可参考的控温成效，以及COP30艰难达成的成果背后更多需要关注的挑战。
一、走过十年的《巴黎协定》
（一）回顾
为应对气候变化及其负面影响，2015年在法国巴黎举办的COP21上达成了具有历史意义的《巴黎协定》，并提出最具“传播”共识的“将全球气温保持在比工业化前水平高出2℃以内，并努力将升温限制在1.5℃之内”全球目标。
为实现该控温目标，《巴黎协定》作为具有法律约束力的国际条约，一是要求缔约国需以五年为一个周期，提交“国家自主贡献（NDC）”，以“定期评估践行巴黎协定的精神和实现长期目标的情况”，并鼓励缔约国制定并提交气候行动计划的长期战略；二是发达国家需向发展中国家提供资金支持，减缓气候变化，加强应对能力，并提高适应气候影响的能力。
（二）进展
2018年在波兰卡托维兹举行COP24上，就实际执行《巴黎协定》的操作细节达成一致；2021年在英国格拉斯哥COP26会上，历时两年后最终确认“《巴黎协定》规则手册”。
2023年，在阿联酋举行的COP28完成了《巴黎协定》的首次“全球盘点”，就如何到2030年加速减排、适应和资金等各方面的行动做出决定，并呼吁各国政府在下一轮气候承诺中加快从化石燃料向风能和太阳能等可再生能源过渡。
（三）《巴黎协定》十年期，气候变化情景分析
虽然1.5摄氏度控温目标已经宣告打破，温室气体排放也继续在上升，但近年来太阳能和风能在全球范围内呈指数级增长，2015年《巴黎协定》提出的长期目标导向已避免人类走上最坏气候变化情景，下列4个情景分析也适时提示“为什么《巴黎协定》至关重要”（下述分析均为当气候政策保持不变，没有采取额外措施来减缓变暖的情景设定）。
图1. 全球到本世纪末的升温情况
来源：Amanda Montañez;“IPCC 2014: Summary for Policymakers,” in Climate Change 2014: Mitigation of Climate Change. Working Group III to the Fifth Assessment Report of the Intergovernmental Panel on Climate Chan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February 2015 (2015 projection); Rhodium Group (2025 projection)
在《巴黎协定》减排承诺下的2025年全球平均升温情况，可较2015年预测数据低1.4摄氏度。气候学家估计到本世纪末（2100年）与工业化前时期（1850-1900）相比，《巴黎协定》目标前后全球可能的升温情况。在《巴黎协定》签署之前到2100年，全球气温预计将上升3.7至4.8摄氏度；与之相对的，如果各国履行减排承诺，全球变暖水平将降至2.9摄氏度左右，并可能在2.3至3.4摄氏度之间。
图2. 各国在不同温升情景下将面临的极端高温天数
来源：Amanda Montañez;“Ten Years of the Paris Agreement: The Present and Future of Extreme Heat,” Climate Central and World Weather Attribution (data)
2015年预计本世纪末4摄氏度升温情景，是2025年1.3-1.5温升所经历极端高温天数的2-6倍；《巴黎协定》升温控制下可将极端天气增长倍数压减至2-3倍。依据“《巴黎协定》十年：极端高温的现在和未来”研究结果显示，到本世纪末气温上升约4摄氏度的情况下，美国居民将比工业化前多经历约118天的极端高温天气，印度尼西亚、巴西和墨西哥等国家会面临更高频的天气影响。与之相对的，如参照《巴黎协定》的减排目标承诺，2100年美国最炎热的天数可降至88天；若全球温升控制在1.3摄氏度，美国极端高温场景将减少至58天，比温升4摄氏度少60天。
图3. 不同年龄组遭遇极端天气事件的暴露程度
来源：Amanda Montañez;“Intergenerational Inequities in Exposure to Climate Extremes,” by Wim Thiery et al., in Science, Vol. 374; October 8, 2021 (data)
2025年5岁的孩子，会较工业化前5岁的孩子多经历近39倍的极端热浪天气。通过分析气候变化不同年龄组经历极端事件的风险程度，可观察气候变化下“代际公平”的发生场景。以热浪数据为例，布鲁塞尔自由大学气候科学家维姆·蒂埃里研究表明，当气温上升2.6摄氏度，5岁将比15岁的孩子多经历22%的热浪，这些孩子将比约35岁的父母辈经历2倍多的极端高温，比约65岁的祖父母辈多遭受6倍多的高温天气。其他由气候变化引发的一系列自然灾害，如干旱、野火和热带气旋发生频率也将如上图所示显著增加。
图4. 2015-2025年全球各来源发电量
来源：Amanda Montañez; International Energy Agency (data)
《巴黎协定》十年以来，各国已展现出向可再生能源转型的气候战略和行动，2015-2025年太阳能发电设施的建设和上线速度远超《巴黎协定》签署时各缔约国的预期。
二、关注比成果更多的COP30
《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于1992年在巴西里约热内卢举行的联合国环境与发展大会上通过，并在1994年生效，基于《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的气候变化大会历时30年又再次回到巴西。
本次大会也首次提出气候行动统一口号“全球穆提饶（Global Mutirão）：全人类团结起来应对全球气候变化”，强调全人类团结合作、加速减排、扩大气候融资，力求把《巴黎协定》从“纸面”转化为“行动”。
(一）从临时迁都开始
1992年联合国环境与发展大会期间，巴西曾将首都临时迁至里约热内卢，以彰显对全球气候治理的重视。此次COP30巴西二次迁都至“亚马孙门户”贝伦，彰显巴西对此次气候变化大会的重视，并通过展示亚马孙雨林的现况让各国代表团直观感受气候变化的正在发生。
贝伦饱受诟病的会议接待能力和炎热潮湿且多变的天气，都是在向参会人揭示发展中国家面对气候变化时的艰难。在大会前，东道国已写信给与会者提示“预计天气将非常炎热和潮湿”，着装要求可较往年更为轻便。部分专家和本地人则表示，感受到的不适是一种亟需被觉察的现实，尤其对于来自富裕国家的参会代表而言更需要通过此次参会的不适感，看见发展中国家和贫困的社区是如何更易受到气候变化灾害影响及开展行动的艰难。
（二）气候大会蓝区：土著人抗议者封锁大会入口、现场突发火灾
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蓝区是举行正式谈判、领导人峰会及国家馆活动的主要场所，是谈判代表专用的核心区域。
2025年11月14日清晨，约90名蒙杜鲁库土著人举行和平抗议，封锁气候变化大会蓝区入口，要求巴西政府采取行动。
2025年11月20日，在大会倒数第二天谈判进入关键阶段，蓝区展馆区域突发火灾，大会暂停。
COP30因两场突如其来的事件出圈，在社交媒体引起广泛传播。在大会的核心区蓝区发生的意外，对比由气候变化引起的极端天气事件和一系列灾害意外，是没有“后果”的切片，但无常将成为未来的日常。
值得注意的是，气候抗议活动是气候大会的一部分。COP30气候变化大会执行主任安娜·托尼陈述“亚马孙气候大会本就应倾听这些声音”，抗议者随后也被安排与土著事务部长、环境与气候变化部长会面。正如“全球穆提饶”词源巴西土著语言“集体努力”，本次临时迁都的本意中也包含邀请更多土著人参与到气候大会的讨论中，倾听来自土著人的诉求。对比COP29阿塞拜疆巴库登记参会的土著人仅为300人，COP30共有900多名土著人代表参会，多位土著人领袖表示，COP30是他们参与过的最具包容性的气候大会，也将期待未来有更多土著人民能够广泛的参与到气候大会中来。
突如其来的火灾正如全球在应对气候变化问题上的紧迫。突发的火灾事件，让数万名来自全球100多个国家的政府代表、专家和记者，以一种意外的方式共同经历了大规模紧急疏散，火势也在约半小时即得到控制。疏散后一位参会者表示“如果我们在应对气候变化时也能展现出今天的共识、决心和行动速度，还有什么无法攻克的难题？”
（三）高度折中/适应的《共同体决定（Mutirão Decision）》
经过两周的密集谈判并加时一天闭幕的COP30，各国最终达成一份气候协议并提出了多项措施，包括要求发达国家到2035年将用于帮助发展中国家适应气候变化的资金增至当前水平的三倍，并设立机制支持各国实现“公正转型”。各国在化石燃料逐步淘汰路线图问题上存在分歧，最终协议未包含“化石能源转型路线图”关键词。
COP30最重要的成果之一是达成了名为《全球动员：团结协作应对气候变化挑战》（GlobalMutirão：Uniting humanity in a global mobilization against climate change）的关键政治文件，作为气候变化大会通过的首份政治性文件，其内容覆盖减缓、适应、资金、国际合作等关键领域。正如充满激烈争论和谈判僵局的COP30，在复杂的国际形势下为应对气候变化所能达成的有限但多项的共识及合作方式。
大会的重要成果之二是《公正转型工作方案》决议草案的通过，终版方案采纳了发展中国家对“设计公正转型机制”的诉求，促进多双边合作，确保全球向低碳经济转型的过程是公平且包容的，不让任何一个人掉队，规划和实施公平的气候行动。
大会重要成果之三是在各国“自主贡献承诺”基础上成立“全球实施加速器”机制，帮助各国加速落实从承诺向实际行动的转变，并尽量弥补实际减排情况与《巴黎协定》减排承诺和转型路径间的差距。
三、在COP主会场之外的气候新挑战
（一）气候危机即健康危机
随着气候变化对极端天气的扰动和频率愈渐高发，气候变化带来的个体健康危机、医疗系统压力等连锁反应也愈渐显著。COP30通过《贝伦健康行动计划》，重点关注应对气候变化背景下的医疗保健不平等问题，并有慈善机构承诺投入3亿美元推进应对行动。
由世界卫生组织与巴西政府联合发布的《健康与气候变化特别报告》指出，每年因极端高温导致逾50万人死亡，并对全球各地医院构成威胁；全球目前有33亿至36亿人生活在高度易受气候影响的地区，医院遭受极端天气破坏的风险比1990年上升了41%。
从遭受气候变化影响的个体健康危机来看，根据广东医生卢辉《被气候变化损伤的老人们》的纪实，医院的接诊和急救高峰已经先行捕捉了气候变化对每个人的健康影响，而老年人是其中的气候敏感人群。包括老年人在内的普通人，无法直接将气候和环境变化与疾病联系起来，因而在预防、治疗和医疗系统压力系统方面均亟需适应性调整。在个体能力范围内，卢辉医生与志愿者一齐通过走访、对话和研究编写《防护手册》，试图帮助老年人更好的适应变暖的世界。
从应对气候变化的卫生适应规划来看，《健康与气候变化特别报告》揭示了一是若不尽快加速脱碳，到本世纪中叶将有翻倍的医疗基础设施面临极端天气破坏的风险面临风险；二是针对气候变化下更易受到影响的弱势群体，卫生适应规划存在显著不足，仅54%的国家卫生适应计划对医疗设施风险进行了评估，计划中考虑到收入差距的不足30%；纳入性别因素的仅占20%；仅有不到1%的计划涉及残障人士需求。
（二）人工智能应对气候挑战的挑战
COP30谈判中包含一项拖延已久的《技术执行计划》，旨在将关乎民生的创新技术交付给最需要的人群手中。当前人工智能不局限于城市极端天气灾害预测和调度、金融系统的气候风险防范和气候保险开发，已应用于帮助农民预测干旱、优化作物管理等具体环节。
人工智能帮助人们更智慧应对气候变化挑战的情景下，对发展中国家除了面对知识产权、技术和资金壁垒，同样面临自然资源限制和极端天气对数字基础设施带来的挑战。人工智能丰富的应用场景，背后是环境足迹的日益加剧，包含但不限于庞大的数据中心对能源和冷却水（水资源）的依赖，土地和机房有限资源的博弈，电子组件背后的采矿需求等。
日前，荷兰已叫停新建的数据中心项目，智利和乌拉圭在干旱地区已拆除相关设施。同时，巴西消费者保护研究所也正通过法律途径介入两起数字基础设施案件，一是反对TikTok在塞阿拉州土著人聚居区附近建造数据中心的计划；二是针对在2024年洪灾中有80%城区被淹没的埃尔多拉多市建设数字基础设施项目。
（三）应对气候变化同样亟需打击虚假信息传播
气候变化在新时代，也同样面临网络媒介、算法推送和虚假内容传播的新型挑战。本次大会首次将打击虚假信息作为优先事项，已有12国共同签署《气候变化信息诚信宣言》，呼吁采取具体措施打击网络虚假内容，并终止针对环境记者、科学家和研究人员的蓄意攻击，保护共同应对气候变化下基于事实和证据的信息环境。
应对气候变化是长期的人类可持续发展行动，是通过尽力控制温升速率，延迟气候变化的剧烈影响，为地球上的每个生命适应气候变化后的世界争取时间，每一度都至关重要。当前，在互联网上充斥着多种“诋毁气候变化”的虚假信息，其中最具破坏性的是诸如“为时已晚、无能为力，或认为气候变化大会之类会议毫无意义”相关内容；“行动无效、进展太慢、过于复杂”等无科学数据分析支撑的仅观点表述也将打击人们参与到气候行动中的积极性。同时，推动传播速度的算法更易放大“阴谋论和操纵性”等论调，会存在更为复杂的传播手段。
《气候变化信息诚信宣言》被纳入COP30大会议程，有助于深入了解虚假信息传播的运作机制，理解背后可能的利益集团、传播速度机理，并制定有效对策。该倡议的核心任务之一是为调查性新闻和研究项目提供资助，成立的“气候变化信息诚信全球基金”已收到来自近100个国家的447份提案，并已收到由巴西提供100万美元启动资金。
传播与可持续性和科学证据相关的内容，可有效提升公众对气候危机的认知以及与周围的关系，每一位身处气候变化中的公民都可以通过日常信息传播的选择参与和支持气候行动。
参考文献
[1]Meghan Bartels，scientificamerican，<https://www.scientificamerican.com/article/the-paris-climate-agreement-is-turning-10-these-5-charts-show-what-progress/>
[2]李雨凝，人物，《被气候变化损伤的老人们》,<https://mp.weixin.qq.com/s/mz-RlBhq80ZsbCzrCYqmmQ>
[3]联合国，气候行动，<https://www.un.org/zh/climatechange/paris-agreement>
[4]联合国，人工智能应对气候挑战的机遇与风险，<https://news.un.org/zh/story/2025/11/1141081>
[5]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历史性宣言将打击虚假信息列为优先事项，<https://news.un.org/zh/story/2025/11/1141090>
[6]联合国，在升温星球上守护生命：健康议题成为气候变化大会焦点，<https://news.un.org/zh/story/2025/11/114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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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邓洁琳 中央财经大学绿色金融国际研究院研究员，杭州市上城区绿色价值投资研究中心研究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