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贝伦当地时间2025年11月22日，《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第三十次缔约方大会（COP30）在“如期”延迟一天后正式闭幕。本届气候变化大会的主席国巴西将会场安置于世界最大的热带雨林——亚马逊雨林边缘，凸显了本届大会对于自然议题和广泛发展中地区群体的格外关注。同时，作为叠加了多重标签的COP30，本届COP既被称为“落实的COP”（COP of Implementation）、“真相的COP”（COP of Truth），又被称为“森林的COP”“适应的COP”以及“人民的COP”，整体体现了对发展中国家最为关切议题的重视和响应。
然而，由于各国的核心利益矛盾依旧显著，尽管在主席国的大力推动和各方努力下，大会在能源转型等议题上未能实现显著进展。大会最终通过了《全球动员（Global Mutirão）：团结协作应对气候变化挑战》，其中Mutirão的表述采用了一个意为“集体任务”的土著民族词汇，并在最终案文中实现了在气候行动的落实、适应、单边贸易措施、公正转型、性别等维度的突破进展。本文将对本届COP的成果进行简要总结，以为下一阶段的全球气候行动新前景提出展望。
一、从承诺走向行动：《巴黎协定》下的新政策周期进程
作为聚焦行动落实的COP，本届大会从历年达成的决议走向对于各国自主贡献目标如何进一步实现的关注。随着美国再度退出《巴黎协定》，以及国际政治格局复杂性日益加剧，各国的气候行动意愿和承诺成为影响国际气候行动进程最为关键的因素。在2015年实现《巴黎协定》的突破性进展后，第一至六届《巴黎协定》缔约方会议（CMA1-6）相继通过了一系列决议，包括《巴黎协定》实施细则一揽子决议、“智利-马德里行动时刻”“格拉斯哥气候协议”“沙姆沙伊赫实施计划”“阿联酋共识”“巴库气候团结契约”等，对持续优化完善国际气候行动共识发挥了重要的作用。然而，全球气候治理依旧面临严峻挑战。在2025年这个关键节点，依据《巴黎协定》第4.9条，各缔约方需要提交第三轮国家自主贡献（NDC 3.0）。截至COP30闭幕，194个缔约方中的122个[1]向秘书处通报了新一版的NDC，覆盖了全球超过74%的全球温室气体排放[2]。新一轮目标如何进一步落实，以及未通报NDC的履约方的下一步进展都将显著影响国际气候行动的后续进程。
除印度外的主要温室气体排放国家均已提交NDC，新一轮NDC的落实预计将全球温升幅度进一步降低。截至目前，除了印度外，全球主要温室气体排放国家和区域均已提交新一轮的NDC，包括中国、美国（2024年末由拜登政府提交）、欧盟、俄罗斯、巴西、印度尼西亚和日本，印度也预计将于今年12月份提交该国的NDC。各国新一轮的NDC较上一版实现了进一步的改进，包括设定涵盖全经济范围的减排目标、覆盖所有温室气体，并在减缓之外，自愿纳入适应、资金、技术、能力建设、自愿合作、利益相关方参与、应对措施、公正转型以及应对损失与损害等要素。据UNEP测算，在当前的NDCs得到全面实施的情景下，本世纪末的温升预期为2.3-2.5℃，相较《巴黎协定》达成前的4℃和去年的2.6-2.8℃实现了显著的降低。[3]
国家自主贡献目标的制定和落实需要一揽子战略规划和保障，对于发展中国家而言依旧存在较大难度。根据目前NDC的提交进度，可以看到尚未提交NDC的国家主要集中在中东、非洲以及东南亚和南美部分地区，大多为发展中国家。同时根据本届大会主席国的统计，所有缔约方中，提交了长期温室气体低排放发展战略的缔约方仅为80个，提交国家适应计划（NAP）、政策和规划进程的71个，提交了首次双年透明度报告的119个，全球在国家层面的气候行动规划以及信息披露依旧存在较大的提升空间。
为了应对上述挑战，大会决定启动“迈向1.5℃贝伦任务”（Belém Mission to 1.5）和“全球实施加速器”（Global Implementation Accelerator）。其中，“迈向1.5℃贝伦任务”将由第六、七、八届《巴黎协定》缔约方会议主席国牵头，旨在通过推动关于国际合作与投资需求的对话，提升各国气候雄心并强化NDC和NAP的落实，并要求上述主席国在CMA.8结束时提交总结报告。“全球实施加速器”则是一个自愿和协作的平台，将由《巴黎协定》缔约方会议第七届和第八届主席国主导，旨在协助各国从规划走向行动，从而推动实现达到1.5℃目标所需的减缓与适应措施的实际落地。
二、适应气候变化：资金和行动议题持续推进
从巴库到贝伦，聚焦1.3万亿美金目标中公共资金对于适应的支持。气候资金和适应气候变化作为近几届大会的核心议题，得到了大会主席国的深切关注。在COP29期间，新的气候融资集体量化目标（NCQG）实现突破进展，提出了到2035年至少达到每年为发展中国家缔约方提供1.3万亿美元气候资金，并由发达国家带头，到2035年每年至少为发展中国家缔约方筹集3000亿美元的目标。本届大会最终决议对上述目标进行了重申，并进一步强调需要提供和动员公共资金、赠款以及高度优惠的融资，特别是用于支持发展中国家缔约方的适应行动，尤其是那些对气候变化不利影响高度脆弱、面临显著能力限制的国家，并紧急加强行动和支持，以防止、减轻和应对因气候变化影响而造成的损失与损害。
本届大会在多个气候适应资金目标的设立上实现突破。首先，最终决议提出到2035年将适应资金增加三倍的倡议，敦促发达国家提高对发展中国家气候适应资金的供给。虽然该条款并未明确基准年限，也未构成具有法律约束力的承诺，但代表了一个重要的政治信号。同时，在COP30首日，多边开发银行发布报告，指出其在2024年为中低收入国家提供了260亿美元的适应资金，并计划在2030年达到420亿美元的目标。[4]
资金筹集进程依旧缓慢，亟须强化各国协同以推动落实。尽管本届大会实现了适应资金在目标设立方面的突破进展，但考虑美国的退出和发达国家在1000亿美元气候资金承诺方面长期的不佳表现，NCQG如何有效落实成为下一个阶段的关注点。包括现已启动的损失与损害应对基金（Fund for responding to Loss and Damage），其长期筹资和资源调动战略及计划同样面临延误通过，截至COP30闭幕，该基金获得的认缴资金也仅达到8.1亿美元，远低于实际发展中国家需求。为此，本届大会决定召集一个高级别部长级圆桌，以反馈NCQG的实施进展；并决定成立一个两年期的气候融资工作计划，聚焦发达国家的气候资金履约义务，并各由一位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代表担任联席主席，共同推动相关议题进展。
此外，适应领域的另一项重大进展是各国就全球适应目标（GGA）指标达成一致。由于气候适应在不同地区呈现不同的形式和特点，如何衡量全球适应进展长期是困扰各缔约方的一项难题。COP30最终就全球适应目标（GGA）的一套指标达成一致，并确定了包含59个指标的《贝伦适应指标》。这些指标将有助于评估在水安全、粮食系统、基础设施韧性、预警系统覆盖范围以及适应资金获取渠道等方面的改善情况，将为各国跟踪适应行动和进展提供自愿性的参考。
三、公正转型：对发展中国家需求的关键响应
百余个民间社会组织发出“公正转型”倡议。本届大会参与方的一个热切议题便是“公正转型”。气候行动网络等民间社会组织联合制定并开发了贝伦行动机制（Belém Action Mechanism, BAM），其报告在大会召开前发布，并在COP30期间得到广泛支持。BAM的倡议方指出尽管全球范围内的公正转型倡议正在增多，但这些举措仍然不均衡，缺乏与气候目标的对齐，且往往缺乏针对性，不切实际，导致重复工作、利益相关方困惑，以及未能有效促进社会公平的风险。BAM机制旨在解决当前全球公正转型工作存在的分散性和不足问题。[5]在COP30期间，代表全球约80%人口的77国集团和中国共同宣布支持“公正转型机制”，表达了对该倡议计划的支持。
图1 民间社会组织在COP30呼吁公正转型
大会决议正式通过新的公正转型机制。本次大会最有影响力的成果之一便是决定建立新的公正转型机制。该机制的目标是加强国际合作、技术援助、能力建设和知识共享，以实现公平、包容的公正转型。在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的理念下，公正转型强调气候行动不应让任何人掉队，尤其是那些生计依赖化石燃料或高碳排放行业的社区和工人。同时，它还意味着为发展中国家提供支持，使其能够以更清洁、更有韧性的方式发展经济。该机制的具体工作方案和运作程序将由附属机构于明年6月提出相应草案，并在下一届缔约方会议上进行审议。
通过贝伦性别行动计划（GAP），将性别平等置于气候议程的核心。在气候影响的性别视角上，本届大会同时认识到气候变化的影响并非性别中立的。大会采纳了《贝伦性别行动计划2026-2034》，并将其作为实施性别响应性气候行动及其在各层面实现连贯主流化的框架。该计划是一份指导文件，概述了五个优先领域的活动，即能力建设、知识管理和沟通；性别平衡、参与和女性领导力；连贯性；性别议题的响应性实施及实施方式；监测和报告。这对于促进女性更充分、积极且平等地参与和领导气候议题具有重要意义。
四、其他关切议题：单边绿色贸易壁垒、森林和化石燃料
建立必要的对话机制，应对气候行动可能导致的贸易壁垒。随着欧盟碳边境调节机制（CBAM）即将在2026年正式进入实施阶段，本届大会也做出响应，首次决定在公约进程内举办有关单边贸易措施的对话。大会强调，为应对气候变化采取的措施，包括单边措施，不得构成任意或不正当歧视的手段，也不得成为对国际贸易的变相限制。并决定在后续几年的附属机构会议中展开对话，在会议充分纳入国际贸易中心、联合国贸易和发展会议以及世界贸易组织等相关方，以审议加强与贸易相关的国际合作的机会、挑战和障碍。
推动建立新的“永远的热带雨林基金”（TFFF）。作为召开在热带雨林边缘的COP，本届大会成功设立了“永远的热带雨林基金”，该基金将由巴西政府主导、世界银行作为受托人和临时东道主。基金旨在通过公共与私营资本筹集 1250 亿美元，用于投资资本市场，主要支持发展中国家发行的长期可持续债券，以资助热带雨林保护，最终目标是每年向热带森林国家的每公顷森林支付4美元。该基金计划在第一阶段筹资250亿美元，主要来源于全球北方国家，并进而吸引来自私营部门的1000亿美元。尽管首阶段仅筹资66亿美元，为原目标的四分之一，但巴西官员认为基金可以在较小规模和延长的周期下率先启动运营，下一步将推动在国家层面设立热带森林投资基金（TFIF），为基金正式运作铺平道路。
聚焦逐步摆脱化石燃料的争议并没有得到解决。本届大会的另一个目标是对于逐步摆脱化石燃料的路线图达成一致。然而由于部分石油国家的强烈反对，争议一直持续到谈判的最后阶段，最终案文中仅提及“阿联酋共识”，即COP28对于“摆脱化石燃料”的呼吁，并未形成任何涉及化石燃料的表述。在闭幕会议上，COP30的主席安德烈·科雷亚·杜拉戈宣布，后续他将领导两份自愿路线图——一份旨在公正、有序、公平地摆脱化石燃料，另一份旨在停止并逆转森林砍伐，邀请所有国家加入，并将于明年4月在哥伦比亚召开首个结束对石油、天然气和煤炭依赖的会议，以在公约框架外持续推进相关议题。
五、总结
尽管召开在充满不利因素的国际社会环境下，本届气候变化大会依旧是颇具特色且实现重要成果的一届。部分关键发达经济体的缺席确实影响了国际承诺的规模和力度，但是“全球南方”国家的共识和声音也在这个背景下愈加强烈。本届大会作为首次在赤道上最大城市召开的一届会议，大会在经历了住宿的紧张、会场的闷热、暴雨的间断侵袭、当地原住民的闯入和意外火灾等情况下依旧达成了艰难的共识，这已是国际气候谈判的一个重要进展。我们可以看到除了谈判会议中的斡旋和妥协，在会场外的国家角区域内，各国依旧在不同维度实现着积极的气候行动进展，公约外的民间社会力量也在发挥着逐步增强的影响力。2026年，COP31将在土耳其召开，并由澳大利亚作为主席国主导谈判。这一混合主办的形式虽源于两国在主办权上的争执不下，但也寄望因此凝聚更大的国际合力，为下一阶段气候行动的落实注入新的推动力。
参考文献
[1] CMA.7, Global Mutirão: Uniting humanity in a global mobilization against climate change, November 2025.
[2]Climate Watch,NDC Tracker, https://www.climatewatchdata.org/ndc-tracker.
[3] UNEP, Emissions Gap Report 2025, 04 November 2025
[4] MDBs, From Innovation to Impact: Building Resilience for People and Planet.
[5] Climate Action Network International, THE BELEM ACTION MECHANISM FOR A GLOBAL JUST TRANSITION (BAM), https://climatenetwork.org/wp-content/uploads/2025/10/BAM_DiscussionPaper_20251011.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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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刘慧心中央财经大学绿色金融国际研究院气候金融研究中心执行主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