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时间2023年11月15日，中美两国发表了关于加强合作应对气候危机的阳光之乡声明（下称“阳光之乡声明”或“声明”），重申了中美两国强化气候合作的意愿，并在合作机制建立、能源转型、甲烷及其他非二氧化碳气体排放等九大议题中25项的合作进行了承诺和部署。阳光之乡声明不仅是中美两国自2021年来针对应对气候变化进行多轮磋商后取得的重要阶段性成果，也为全球开展国家间跨领域的应对气候变化合作打造了范本，将极大影响全球应对气候变化的进程。本文将从阳光之乡声明达成的背景出发，分析声明的核心内容及其影响，并对下一阶段中美及全球气候合作进行展望。
一、声明达成的背景
阳光之乡声明是中美双方自2021年来多轮针对应对气候变化合作的磋商谈判后所达成的重要阶段性成果。双方磋商谈判的路途波澜曲折，但声明的最终达成也推动中美以及全球国家间气候合作进入了新篇章，具有重要历史意义。
回顾相关进程，美国拜登政府2021年初上台首月宣布重返《巴黎协定》并任命前国务卿克里作为总统气候特使。同年4月，克里作为拜登政府首位访华高官抵达上海，并促使中美双方联合发表了《中美应对气候危机联合声明》（下称《联合声明》）；同年9月，克里再次造访天津，与中国气候变化事务特使解振华就气候问题进行了进一步磋商；同年11月，在格拉斯哥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COP26）期间，中美双方共同发布了《中美关于在21世纪20年代强化气候行动的格拉斯哥联合宣言》（下称《联合宣言》），进一步推进并细化了中美在气候领域的合作。
此后，受到2022年8月时任美国众议院议长佩洛西窜访台湾，以及2023年2月“气球事件”等的负面影响，中美在气候领域的合作进展陷入了停滞状态。2023年7月，美国财政部长耶伦与总统气候特使克里分别访华，并将双方在气候领域的合作作为访问的核心议题之一。其中，耶伦在美国驻华大使馆举办的一场气候融资圆桌会议中特别强调了中美气候融资合作的重要性；克里在访华进程中促进中美双方在同意就气候议题继续开展双边交流、致力于全面落实《联合声明》和《联合宣言》、进一步针对电力行业可再生能源规模化应用以及推动非二氧化碳温室气体减排等三大方面达成了共识。同年10月，美国加州州长纽森访华，并代表加州政府与国家发改委签署了关于加强低碳发展和绿色转型合作的谅解备忘录，进一步推动了中美气候领域合作回归正常化的进程。耶伦、克里、纽森访华期间与我国相关部门和人员对中美气候领域合作的推动，也为双方最终发表阳光之乡声明打下了基础。
二、声明的主要内容
阳光之乡声明覆盖了包括中美气候合作机制建立、能源转型、甲烷及其他非二氧化碳温室气体减排、循环经济、地方合作、停止和扭转森林减少、温室气体和大气污染物减排协同、2035年国家自主贡献（NDC）范围、阿联酋气候大会（COP28）等9大议题中的25项，在重申中美强化气候合作意愿的同时，也针对多项议题提出了具体目标，并制定了具体的行动方向和措施。声明主要的内容和成果包括：
对中美应对气候变化合作上的沟通和协调机制做出了明确安排。其中，两国决定启动“21世纪20年代强化气候行动工作组”，在能源转型、甲烷减排、循环经济等多领域开展对话，并加速切实可行的具体气候行动合作。同时，双方重启了中美能效论坛以及双边能源政策和战略对话，加强能源转型领域的交流合作。
在能源转型领域设定了到2030年的具体且明确的目标。最主要的成果包括：支持在21世纪20年代的十年间全球可再生能源装机量翻三倍、到2030年各自至少推进5个工业能源等领域CCUS大规模合作项目、加快两国煤油气发电的可再生能源替代、电力行业排放达峰后实现有意义的绝对减少。
将甲烷和其他非二氧化碳温室气体纳入减排行动计划与NDC范围。其中，两国在甲烷减排领域将立即启动技术性工作组合作，并将在减少氧化亚氮、氢氟碳化物等其他温室气体上展开合作。同时，两国将在COP28期间联合举办“甲烷和非二氧化碳温室气体峰会”。此外，两国确定了2035年全经济范围内所有温室气体减排符合全球平均气温上升控制在2℃并努力限制在1.5℃之内的《巴黎协定》温控目标。
支持循环经济，决定推动制定一项具有法律约束力的终结全球塑料污染的国际文书。
加强两国州、省、城市间开展多领域的气候合作；努力到2030年停止和扭转森林减少。
在COP28中积极参与并推动达成《巴黎协定》首次全球盘点等。
三、声明的影响
中美阳光之乡声明涵盖了全球应对气候变化的诸多重要议题，涉及内容广泛且全面，既包括两国在宏观层面的合作与沟通协调机制建立、减排范围的明确、对国际合作的支持，也包括在可再生能源、CCUS、甲烷及其他温室气体减排、循环经济等诸多微观领域具体目标与行动计划的制定。此份声明不仅为中美这两个在气候领域最重要的国家未来的进一步深化合作奠定了基础，为全球国家间气候合作提供了范例与保障，也通过在主要议题中设定明确气候承诺与目标，推动更多领域和行业加入到碳中和进程中，对它们的发展产生深远影响。
在宏观层面，中美双方启动“21世纪20年代强化气候行动工作组”有利于两国在诸多重要气候议题上开展直接对话与合作，加速双方到2030年间更加具体的气候变化行动方案制定与落地机制形成。该工作组的成立，结合中美在能源转型议题下能效论坛和能源政策战略对话机制的重启，以及在甲烷减排领域成立技术工作组，显示出在全球地缘政治稳定性减弱时期，中美仍携手应对气候变化的决心与雄心，为全球碳中和进程提供了背书和保障。此外，两国在COP28召开前夕发表声明，也对支持全球进一步采取更富雄心的应对气候变化行动起到了信号作用，并可能推动参会各方在大会中达成更具实质意义的重大成果。
在微观层面，声明中在能源转型、甲烷及其他非二氧化碳温室气体减排、循环经济等主要议题中设定的明确目标和承诺也将对可再生能源、电力、农业、制冷设备等诸多细分领域的发展产生影响，并为中美的相关经济和金融领域带来诸多合作机会。
首先，两国在声明中明确了共同支持到2030年全球可再生能源装机容量增至三倍的目标，以及加快各自可再生能源部署，加快煤油气发电替代的承诺，将对全球光伏、风电等可再生能源行业的发展起到推动作用。2022年中美合计光伏和风电新增装机量分别占全球的49%和60%，中美进一步加快可再生能源部署，将带动全球光伏、风电需求的上升，有助于它们在全球能源市场份额的扩大。由于中美在全球光伏、风电产业链中呈互补关系，中国在产能和工艺、美国在研发和数字化等领域分别处于领先地位，声明中明确的目标也会促进中美相关领域的进一步融合合作。
第二，声明中提出两国各自推动工业和能源等领域CCUS大规模合作项目的下限目标，明确了中美双方支持CCUS行业发展的信号，稳定了相关技术在需求端的预期，可能促进资本对相关领域的投资并推动行业技术发展。此外，两国对CCUS发展的支持在碳中和大背景下可能延长高碳能源和工业制程的寿命，帮助相关领域企业更为平滑地实现转型。
第三，由于甲烷、氧化亚氮、氢氟碳化物等其他温室气体的排放源集中于农业、化石燃料燃烧、制冷设备等领域，声明中提出针对上述温室气体的减排，并将其纳入两国2035年NDC范围，将对这些领域的发展有直接影响，并为中美两国在相关领域的减排标准制定、技术合作、实施经验分享等的交流与商业合作提供了机会。此外，阳光之乡声明发表于中国生态环境部发布《甲烷排放控制行动方案》的约一周后，显示出我国控制甲烷排放的决心，中美合作也将推动我国甲烷治理能力的发展进步。我国将甲烷纳入NDC范围，也将促进甲烷排放数据的统计和排放总量控制，并可能为将甲烷回收利用相关项目纳入CCER的方法学制定打下基础。
第四，中美在声明中针对循环经济和加强能效等议题的承诺，可能促进两国在工业和农业生产的多个领域进行支持低碳转型的技术合作和创新。
四、中美及全球气候合作的展望
中美关系是世界应对气候变化领域中最重要的双边关系，两国各自对温室气体的减排意愿和行动从根本上会影响全球减排的进程。在双方的博弈中，仅由一方做出减排承诺并采取行动并非最优解，因此中美达成范围与目标明确的气候合作至关重要。然而，中美间的气候合作及其所涉及的议题是置于两国整体经贸和政治关系中的，受多重复杂因素的影响。因此，在当下全球政治、经济、金融等多领域不稳定性上升的阶段，阳光之乡声明的达成来之不易且至关重要，除明确两国愿携手合作应对气候变化外，也夯实了全球碳中和转型的基础、稳定了预期，对进一步推动全球多边气候行动有重大意义。
对于后续的中美及全球气候合作，需关注今年11月底开始在阿联酋迪拜举办的COP28中，两国能否成功推动《巴黎协定》后的首次全球盘点取得实质性成果、以及能否通过在联合举办的“甲烷和非二氧化碳温室气体峰会”推动缔约方国家在2035年NDC范围和目标中覆盖全经济范围的所有温室气体排放取得实质性进展等问题。中美两国虽已发布了阳光之乡声明，但在应对气候变化上仍存在诸多分歧，双方在竞争中合作、合作中竞争的总基调并无变化。例如，美国《纽约时报》对该声明的评论文章中认为，中国在声明中并未承诺减少煤炭的使用和停止批准新建煤电厂，使中美在气候领域的主要争议点持续。此外，两国虽在声明中称将各自努力制定减排目标，但并未明确目标的具体数值。最后，由于美国民主、共和两党在气候问题上分歧巨大，即将在2024年举行的美国总统大选也给两国对阳光之乡声明的实施带来不确定性。若共和党赢得选举，将可能对中美气候合作带来显著负面影响。
尽管如此，阳光之乡声明的发布代表中美在气候合作上取得了新的突破，进一步为全球多边气候合作铺平了道路。通过声明，中国再次表达了应对气候变化的决心，并在关键领域列出了明确目标和行动计划。建议中国借着声明的“东风”，进一步积极推进并落实应对气候变化的多双边合作，并在关键领域目标和规则的制定和实施中赢得话语权和主动权。
作者：
王旬 中央财经大学绿色金融国际研究院研究员
崔莹 中央财经大学绿色金融国际研究院副院长
